作者：韓松

　　與闊別多年的崔健終于在亞特蘭大重逢。老崔在市中心舞臺舉行的美國之旅最后一場巡演，帶給南美沉靜的午后一個搖滾狂歡節(jié)。

　　劇場位于市中心，有1000個座位。大廳里有啤酒出售，很有搖滾音樂會的意思，讓人感到溫暖。回想當年在祖國的歲月，在清華，搖滾音樂會戒備森嚴，沒等樂隊開練就讓人大腦受了刺激，再讓老崔一煽，能不撮火嗎？

　　觀眾們大多學生模樣，很多從外地趕來。就有加州來的姐們兒對我的“趕路200里跟老崔一塊撒點兒野”的牌子表示不屑。也有掛著手機、尋呼機之類的標準國人，讓人琢磨是否身在北京、大連。可以看出有人是沖著中國歌星而不是沖老崔或者搖滾來的，看上去像是第一次來搖滾中心，上來就問有座嗎？還有帶很小的孩子的，讓人為小孩的耳膜擔心。有少數(shù)洋人兒，應該大多有在中國混事的經(jīng)歷而知道崔健的。

　　崔健和樂隊從以混亂出名的哈刺費爾德機場出來，不顧旅途勞頓即直奔劇場，顯示新一代音樂人的敬業(yè)精神，令人欽佩。大約下午4點半,崔健和樂隊終于在狂呼的口哨聲中，猶如出現(xiàn)在你家門前的水暖工，從容步上舞臺。沒有流行歌手的那種故作多情的咋呼。作為一個堅定不移的搖滾歌手，老崔依然恰如其分地消瘦冷峻，小一號的身軀似乎承擔了全世界的憂郁和悲愴。只是似乎臉上多了一點無奈與孤獨后的安詳。緊鎖雙眉下的高麗眼睛沉重深邃，閃爍智慧，直逼人間的壓迫與虛偽。身上的軍裝依舊，只是以往的土黃色變成了花不溜丟的圖案。樂隊的其他成員有劉元———薩克斯,Eddie———吉他，張嶺——貝斯，貝貝——鼓手。其中劉元和Eddie乃元老級人物，當年同老崔一起打天下的老一輩革命家。他們在演奏中也顯示出深厚的功力。劉元后來還摔了個馬趴，把大家嚇了一跳，估計是因為太激動了沒睡好的緣故。我聽到身后有女士以虎妞招呼祥子的腔調(diào)大叫劉元的，可謂“有情可緣”。

　　音樂轟然響起，老崔以一首《飛了》打響了美國巡演的最后一槍。歌迷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老崔的演唱一如既往地雄偉蒼勁，依然像鐵一樣強和烈。連續(xù)幾首新歌展現(xiàn)其音樂節(jié)奏更快，更加不折不扣地搖滾。早年的流行蕩然無存。崔健的生命力在于其永遠死不悔改地實驗與創(chuàng)新，保持活力，向世界宣告絕不妥協(xié)的執(zhí)著。往往一曲成名的歌手會從第二個專輯后開始衰退，其原因在于沉湎于昔日的輝煌，總企圖用老把戲再火一把。而老崔不與昨天糾纏，宣稱自己還沒老，所以更喜歡新歌，雖然是玩笑，但卻是其一貫的風格。《紅旗下的蛋》(我一直對英文翻譯中的under表示不滿，不過英文中的確找不到即表示“下面”又表示“生”的雙關詞)、《超過那一天》《寬容》《時代的晚上》各具特色，尤以《時代的晚上》最為出色。音樂的形式掩蓋不住思想的鋒芒，個個仍像一把刀子。其實老崔最拿手的是用輕松的手法向現(xiàn)實挑戰(zhàn)。輕松的過于靠近不疼不癢的現(xiàn)實反而會失去精神的魅力。《春節(jié)》《混子》多少顯示了這個現(xiàn)象。像《混子》里的兩句“我愛這兒的土地，我愛這兒的人民，這跟我受過的傳統(tǒng)教育沒什么關系”，話說得太實，有點不像他自己了。盡管老崔常常號稱只對音樂感興趣，卻成了年輕人反抗精神的音樂代言人。

　　老崔在歌曲之間用英文解說，其發(fā)音語調(diào)都不錯。但是聽說在另一地演出時竟有輕薄小徒哄崔健的語法，高叫閉嘴。老崔沒在美國啃幾年書的經(jīng)驗，嘗試用英文介紹作品就像剛到美國的學生試著用英文交流一樣，難能可貴。也算是入鄉(xiāng)隨俗，尊重美國同志。試問起哄的輕薄小徒，當初你的教授是否也對你的結結巴巴的英文大叫過閉嘴？有來自東北的哥們兒準備了棒球棍，說如果碰上那種輕薄小徒，將按東北方針辦。好在畢竟是“飄”之故鄉(xiāng)，老鄉(xiāng)的球棍得以休息。

　　飛起來的崔健落到地上喘了口氣，一首老歌把人們拉回到了青春和革命的八十年代。《出走》蒼涼悠遠，悠揚的旋律一起，老鄉(xiāng)們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這首歌唱出了中國人幾千年的悲哀，永遠叫你傷感得不知所措。永恒的《一無所有》讓滿屋頂下的人都成了樂隊的主唱歌手。充滿溫柔與英雄氣概的《花房姑娘》唱得臺前的人們都挽起了高舉的手，隨著節(jié)奏晃動，宛若墜入愛河的少男少女。環(huán)顧四周，滿眼是自由自在，激情奔放，美麗豪邁的中國人，跟平時在亞洲菜攤兒中國料理和校園里的東郭先生們判若兩族。真不知大家平常都藏哪兒去了。最后在大家的千呼萬喚下崔健以《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結束了這場搖滾大party。

　　在美國聽崔健，心靈的震撼和當年在清華擁擠的宿舍、泛著味兒的食堂里聽著一樣強烈，只是心情多了一份懷舊的傷感。特別是從劇場出來，踏上亞特蘭大的街道，望著又陌生又熟悉的高樓大廈的時候，你會愕然地感到，雖然音樂依舊，可人生和身邊的世界已經(jīng)變了樣。此時，悠然的惆悵，若有所失的恍惚，趁美國南方的夏夜飄然而至。

　　別了，崔健好兄弟，照顧好你自己和你的音樂，盼望你的新專輯，記著這兒有你自由的舞臺和賣啤酒的劇場，有知音的兄弟姐妹們在美國翹首等待你下次再來。(轉(zhuǎn)自《中國青年報.青年時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