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今年，全球與艾滋病的抗爭跨過了25年的艱難歲月。在與《中國新聞周刊》的對話中，全球防控艾滋病的領軍人物皮澳特坦言：在艾滋病防控方面，中國變化巨大，成果顯著，但也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本刊特約撰稿/朱焱

　　9月12日，聯合國副秘書長兼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UNAIDS)執行主任彼得·皮澳特結束了六天的中國之行。此行的目的是進一步推動中國全民防控艾滋病工作，并鼓勵民間團體和企業的積極參與。皮澳特首先在貴州訪問三天，參觀了戒毒和預防吸毒人群感染艾滋病的設施。在北京，他走進建筑工地和中學校園，并出席了世界經濟論壇中國企業峰會。

　　現年57歲的皮澳特是比利時人。1976年，身為醫學博士的他與同事合作發現了埃博拉病毒。1991年，皮澳特出任國際艾滋病協會主席，1994年底被任命為聯合國副秘書長兼艾滋病規劃署執行主任。

　　雖然此前曾經十多次訪華，但皮澳特此次的行程仍然十分緊湊。在眾多國內外記者的追隨之下，坐而論道式的訪談幾乎不可能。在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駐華辦事處烏拉先生的幫助下，記者坐進了皮澳特的專車，隨他從北京東四環外的一個建筑工地轉戰西北三環外的人大附中，于是就有了40分鐘面對面的交談。

　　“中國的變化是巨大的”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的艾滋病毒感染率較低，只有0.05%，非洲很多國家都是雙位數。中國的感染者和病人約有65萬，而印度有500多萬。你認為中國的艾滋病問題有多大呢？

　　皮澳特：今天沒問題，不意味著明天沒問題。人是性活躍的動物，這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性行為是艾滋病毒傳播的最主要方式。因此，中國必須進行選擇，就像口號說的那樣：要么現在行動，要么日后付出代價(act now, or pay later)。10年前，印度和南非的感染者很少，但他們當時無所作為，現在就出現了數以百萬的感染者。中國目前面臨相似的問題：經濟發展、人口流動、民眾的防艾意識不足，這猶如醞釀疫情流行的雞尾酒。

　　中國新聞周刊：你曾經說過“艾滋病必然涉及性和毒品，這在任何社會都是敏感問題”，你認為中國對這些敏感問題處理得怎么樣？

　　皮澳特：中國的變化是巨大的。曾經有很長時間，在中國人們不承認這些問題。但在過去幾年里，中國政府領導人態度開明、領導有力。現在，大家公開談論性，阻止性傳播途徑的預防項目也應運而生，針對建筑工人的艾滋病防治知識宣傳就是其中一例。

　　但是，我們也要認識到，對付艾滋病就要處理社會中的矛盾。比如，賣淫現象很有可能成為傳播艾滋病毒的主要源頭。所以我們必須幫助“性工作者”，面對現實，確保賓館和娛樂場所的安全套供應。

　　毒品是個大難題，世界上哪兒都一樣。吸毒現象在中國有增長趨勢，尤其是在西南地區。我們一方面要遵守法律，一方面要幫助靜脈注射毒品的人員。去年，溫家寶總理曾經對我說，不歧視吸毒人群，要有耐心。

　　我在貴州參觀了美沙酮替代毒品的治療中心，吸毒者可以口服美沙酮，以逐步擺脫對海洛因的依賴。這是防止傳播艾滋病毒的好辦法。政府的政策是好的，比如年初頒布的《遏止與預防艾滋病行動計劃》和《艾滋病防治條例》。但是，法規的落實更重要，而這正是問題所在。我認為，高層領導人應該經常提醒各級政府尊重、履行國家制定的艾滋病政策。UNAIDS一直在與政府、非政府組織和社區組織合作，解決法律和現實中的矛盾。

　　 “防控艾滋病需要NGO的參與”

　　中國新聞周刊：UNAIDS不久前發表的《2006全球艾滋病疫情報告》稱，公民社會在全球抗艾中具有基礎性作用。但是不少國家的非政府組織(NGO)并不發達。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皮澳特：25年的經驗告訴我們，政府在防控艾滋病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要靠它協調資金安排、政策制定、公共安全和公共衛生等各領域的工作。但是，政府不可能接觸所有人，所以出現了公民社會存在的空間。如果沒有感染者、吸毒者和男同性戀者等高危人群的參與，將無法控制艾滋病疫情。

　　前些年，中國還沒有艾滋病感染者的組織，但現在的發展空間很大。中國這幾年經濟發展迅猛，這是各方面力量的綜合表現。防控艾滋病也是一樣，需要百花齊放。比如，由于藥物治療有副作用，不少感染者難以堅持服藥。中國的經驗證明，感染者組織十分有效地幫助了其他感染者堅持服藥，這是公民社會參與防控艾滋病的成功范例。

　　中國新聞周刊：一些醫學專業人士認為，在防控艾滋病方面，政府的工作更有效。相比而言，非政府組織以個體為基礎，網絡不發達，而且資金濫用現象也時有發生。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皮澳特：這不是非此即彼的問題，雙方都應該有用武之地。政府機構分布廣泛的確是優勢，但是，感染者之間的關懷和咨詢是醫生力所不能及的。政府人員有權威性，但是缺乏親身體驗，感染者對其可能缺乏信任。邊緣化群體對政府尤其抱有懷疑態度，他們會認為接近政府可能意味著坐牢。所以，政府和非政府組織可以相互補充。在任何國家，政府和非政府之間都有不同程度的緊張狀態，這是很普遍的。

　　我可以舉個中國的成功范例：疾病控制預防中心是合法檢測機構，有些地方的男同性戀組織和疾控中心開展合作，保證自愿檢測的順利進行和檢測前后的充分咨詢。UNAIDS正在搜集數據，力爭向世界推廣中國的成功經驗。

　　“防控艾滋病不是階段性的，要持之以恒”

　　中國新聞周刊：近幾年來，國際社會大幅度增加了防控艾滋病投入。如何合理、有效使用資金并杜絕腐敗現象的增長？

　　皮澳特：第一，防控艾滋病需要錢。今年全世界需要150億美元，但只籌到90億，錢不夠用；第二，錢要有效使用，花在看得見成效的地方。就中國來說，要保證錢花到容易感染的人群中，比如吸毒者、建筑工人、性工作者和年輕人。同時，還要保證不搞重復建設。我們為出資方提供援助項目和地點分布建議，并幫助他們拓展成功經驗和避免失敗教訓。UNAIDS的內部口號是：讓資金為一線的人服務；第三，不同的出資方條件不同，就像有人想買黃色的車，有人想買紅色的。但是，拿主意的應該是受援助國，不管最后買了什么顏色的車，一定要保證都能在路上朝一個方向跑。從根本上講，防控艾滋病應該成為一個國家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的一部分，國家應該自籌資金解決這個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泰國是艾滋病防控的成功范例，但是最近幾年疫情有反彈的勢頭。中國如何學習泰國的成功經驗并汲取其教訓呢？

　　皮澳特：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首先，對性應該有一個開明的態度，不談論性就無法防控艾滋病。泰國的開明態度和“百分之百安全套”項目的推廣意味著艾滋病可防可控；第二，泰國有些自滿了，他們認為成功了，問題已經解決了，但事實并非如此。每天都有年輕人加入性活躍群體，這是成長的一部分。預防艾滋病是一輩子的事，永遠的事；第三，泰國忽略了幾個群體，比如年輕人、從丈夫那里感染了病毒的女性、還有靜脈注射毒品人群。

　　現在，中國在靜脈注射毒品人群中的艾滋病預防工作比泰國先進得多，清潔針具交換項目和美沙酮替代治療都在推廣，而這些措施在曼谷仍然違法。在泰國大學生中，婚前性行為和性伙伴數量在增長，但是安全套的使用并沒有普及。由于“百分之百安全套”項目針對商業性行為，年輕人認為安全套是為性工作者準備的，與自己無關。目前，中國部分地區正在推廣泰國的“百分之百安全套”項目的前期成功經驗。有必要提醒的是，安全套的推廣不應該只限制于商業性行為和娛樂場所。應該在年輕人中樹立這樣的觀念：我信任你，但我們還是要使用安全套。

　　總之，防控艾滋病不是階段性的，要持之以恒。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