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級檢查機構十幾分鐘就可以發現的問題，地方環保機關卻視而不見，甚至幫助排污企業“打馬虎眼”。今天刊發的在江西吉安發現的一系列環境監管困局，并非個案。發展經濟不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為了少一些吉安這樣的情況，應該給完善制度的腳步加一把力。
就在浙江省環保局給當地的違法造紙企業開出罰單的時候，江西省吉安市贛江邊上，由浙江人開辦的造紙企業卻在安然生產。
“嚴重污染環境的項目堅決不準搞”是江西省委、省政府就招商引資和興辦工業園區中提出的“三個不搞”中的一個。而從前不久國務院七部門對江西省的檢查結果來看，這中間顯然存在著距離。
面對要求與距離，夾在中間的環境監管者又該怎樣坐正自己的位置呢？監管者說，太難了。
污染企業沿江建加劇監管風險
穿過菜地和村民居住的民房，就到了浙江富陽人朱賀法開在吉安市峽江縣的富通造紙廠了。
廠子規模不大，潮濕的地上堆滿了用來造新紙用的廢紙。2000年就到這里辦造紙廠的朱賀法說，今天廠子沒有生產，原因是昨天軸承壞了，連夜趕著修也沒修好。
無奈，由國家工商總局企業注冊局副局長李國慶帶隊的國務院七部門打擊不法排污專項行動檢查組，只得沿著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梯子，爬到該廠的污水處理池進行檢查。比梯子更危險的是，污水處理池的下邊就是奔騰的贛江，而池的四周居然連個圍墻都沒有。
從十幾米的污水處理池往下看，靠近造紙廠排污口的江邊聚集著一股股的污水。面對污水團，吉安市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卻表示說，這不是富通造紙廠排放的廢水，富通造紙廠的污水處理是達標的。
而來自國家環保總局執法監察局的消息卻證實說，周邊老百姓的污染投訴已經到了國家環保總局。
據江西省有關負責人介紹，江西的造紙企業基本上都是沿贛江分布，僅坐落在吉安贛江邊的造紙企業就有二十多家，不僅如此，這些企業中的90%都來自浙江省。吉安市峽江縣政府有關負責人在不經意間透露說，這些造紙項目都是政府通過招商引資引過來的。
“這些造紙企業之所以都是沿江分布，就是因為造紙企業需要大量用水，這樣分布正好解決了它的取水問題�！苯魇∨阃瑱z查的一位負責人如是說。對此，李國慶則表示出了極大的擔心。他認為，造紙企業扎堆贛江邊，會對江西省的飲用水源造成很大的威脅，無形中也加劇了環境監管的風險。
檢查組的成員、國家環�？偩汁h境監察局副處長閻景軍也表示出了同樣的擔心。他告訴記者，富通造紙廠污染治理工藝技術水平偏低，企業生產規模偏小，以后的環境監管難度會很大。
事實上，檢查組發現存在類似問題的造紙企業遠不止富通紙業一家，雄獅實業有限公司、明盛實業有限公司、安順紙業有限公司等多家廢紙造紙企業都是如此。
就在檢查組在吉安市檢查多家由浙江人開辦的造紙企業的時候，國家環保總局政府網站連續發布了5個來自浙江省環保局的通告。在這5個通告中，浙江華遠紙業有限公司、杭州通達紙業有限公司、浙江孫氏紙業集團有限公司、杭州眾意紙業有限公司、杭州三星紙業有限公司因違法生產被處罰。
“停產”食品廠廢水超標近五十倍
“只要真去查，沒有查不出問題的。”閻景軍的這句話在江西省吉安市一家糧油食品廠被不幸言中。
這是一家專門生產糯米粉的工廠。到了廠里的時候，已是傍晚。準備卸貨的大卡車就停在廠房里，地上流淌的洗米廢水隨處可見。
繞開污水，跨過廠房，沒有任何表情的閻景軍直奔廠房外的污水處理池，頂著撲鼻而來的一股股臭味，取水樣、檢查生產設備有沒有余溫，然后，再回到廠房內爬上兩米多高的洗米水槽……完成這一切，閻景軍用了不過十幾分鐘。
然而，也就是在這十幾分鐘之內，這家名叫新君山糧油食品廠的污染問題被檢查組抓了個正著。
閻景軍取出的水樣經當天檢測，結果顯示，新君山糧油食品廠排放廢水污染物COD濃度超過國家標準40.91倍。
而按照吉安市有關方面的說法，早在9月22日，該市就對新君山糧油食品廠下達了停產治理的決定。當檢查組一行提出要去新君山糧油食品廠看看時，陪同人員也一再表示說，企業已在停產治理。
違法“土政策”仍在困擾吉安
到工業園區對企業進行檢查，必須先報本級政府分管領導批準，并在園區管委會(辦公室)有關人員的陪同下進入；未經批準，又無特殊情況，擅自進入工業園區企業進行檢查或收費，當地政府要責令檢查或收費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和當事人公開檢討。
這兩條規定源自吉安市政府2005年2月修訂的《吉安市工業園區規費優惠征收管理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
當著江西、吉安兩級政府的面，閻景軍沒有隱瞞自己的觀點。在吉安市政府召開的有關匯報會上，他坦言，這個實施辦法屬于“土政策”，應該廢止。對此，吉安市政府有關負責人堅稱，“文件已經廢止”。
可一直到檢查組離開江西時，吉安市有關部門也沒有拿出廢止了實施辦法的相關文件。
在“土政策”的保護下，檢查組在吉安市富灘工業園區通過檢查發現，44個工業項目中，吉安方面出示了環評手續的有19個，環評執行率僅為43%。
面臨諸多困局監管者有苦衷
“嚴重污染環境的項目堅決不準搞”是江西省委、省政府就招商引資和興辦工業園區中提出的“三個不搞”中的一個。而從檢查組的實際檢查結果來看，這之間顯然還有距離。在經濟尚不發達的江西省，確實面臨著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兩難選擇。在這兩難之中，環境監管人的“屁股”也面臨著坐到哪邊的問題。在吉安，一些基層環保局長在與記者聊天時所流露出來的想法，就恰恰證實了這一點。
這些環保局長說，在地方，環境監管者本身也面臨著兩難———是對環保法律負責，還是對上級政府負責？“對環保法律負責，出了事沒人保你；對上級政府負責，出了事，大不了給換個部門，繼續當你的領導。”他們說，在這種現實情況下，他們的屁股只能坐到政府一邊。
對于這些環保局長們的苦衷，陪同檢查的江西省吉安市工商局的一位負責人談了他的看法。他認為“垂直管理確實管用”。他以工商部門為例告訴記者，工商部門垂直管理后就好多了。“真要較起真格來，我們就敢不看地方政府的臉色，即使鬧翻了，只要我們執法本身沒有問題就不怕�！彼f，“垂直管理最大的好處就是，我們的人事任免權不在地方政府。因此，地方政府在上一些不該上的項目時，就多了一些顧及。”
這位負責人說，環保部門也是一樣，如果實行垂直管理，“做起事來，確實會得力得多，尤其是在江西這樣經濟尚不發達的地區，經濟發展與環境監管可能經常會發生沖突。在這種情況下，環境監管確實需要從國家層面解決一些問題，包括垂直管理的問題�！�
“江西是華東地區經濟最落后的省份，GDP總量比山西省還少，目前的人均GDP只有近一千美元。”許蘇卉說，在這種經濟狀況下，江西省發展經濟的任務十分繁重。
許蘇卉，是全國環保系統中僅有的兩個全國人大代表之一，同時，她也是江西省環保局的局長。對于江西省經濟與環境的矛盾，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既要發展經濟，又要保護環境，如何解決這一對矛盾，就需要政府在宏觀決策時全面考慮。但是，目前環保部門的身份很難進入決策層�！痹S蘇卉說。
“環保部門連安監部門都不如，江西省每個鄉都有專職的安監員。”江西省一位基層環保局的負責人這樣告訴記者。
許蘇卉說，的確，在江西省所有鄉一級政府都沒有環保機構。大量開辦在鄉鎮的有污染的企業靠誰監管？
作為全國人大代表，許蘇卉早在2003年就提出了“環保部門應該升格”的建議。她認為，升格是參與政策決策的前提條件。
“面對環境監管困局，環保部門該如何突圍，恐怕還需要國家下決心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敝袊ù髮W環境學法學教授王燦發說，這些實際問題既有升格的問題，也有垂直管理的問題。
【來源：法制日報；作者：郄建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