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佟靜/高煒

　　這是一個曾經(jīng)被歷史埋沒了很久的人，為紀念他的百年誕辰而做的文獻片剛剛播放；半個世紀以前，他和毛澤東一起主導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最重大的歷史轉折；這是一個思想的巨人，他的許多思想今天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所贊賞。這是一顆珍珠，一顆和它的作者一起被埋沒了半個多世紀的珍珠，里面蘊含著這個思想巨人的畢生追求。

　　這個偉人的名字叫張聞天，這顆珍珠就是他所做的《論青年的修養(yǎng)》和《論待人接物》。

　　62年前的4月12日，張聞天在延安陜北公學的露天會場發(fā)表《論青年的修養(yǎng)》的講演。7月26日，張聞天又對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第3期畢業(yè)生作了題為《論待人接物》的講演。這兩個報告在當時投奔延安的知識青年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們吃驚地發(fā)現(xiàn)共產黨高層領導人并不是僅僅懂得馬列主義，他們當中竟然有人如此精通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他們不僅講階級斗爭，也講道德、講人性、講人格。回憶起當年聽報告的感受，已是82歲高齡，曾被張聞天稱為“馬列主義小教員”的曾彥修用了“天花亂墜”和“醍醐灌頂”兩個佛家成語來形容。

　　一孔舊窯洞，幾條長凳，一張炕桌，一盞陜北最常見的豆油燈，這是作為黨的總書記的家，在這里他主持了中共歷史上最重要的幾次會議，在這里他起草了實現(xiàn)黨的戰(zhàn)略轉變的幾個最重要的文件和這兩個演講稿。

　　劉英回憶道：張聞天寫稿子的時候，注意力非常集中，關向應來向他匯報工作，他讓坐后就埋頭寫作，足足40多分鐘未抬頭，關向應只好向劉英告辭。

　　《論青年的修養(yǎng)》把革命理想與唯物史觀結合起來，闡述了青年人應該樹立什么樣的理想及如何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文中張聞天給青年人提供了實現(xiàn)理想的四種具體方法，同時他強調：要實現(xiàn)對群眾的領導，就必須向群眾學習并“時時刻刻為群眾服務，處處為他們謀利益”。作為當時中共黨內高層領導人中唯一的留美學生，張聞天顯然吸收了美國人的務實精神。《論待人接物》是在《論青年的修養(yǎng)》的基礎上，大量吸收了儒家、道家、墨家等優(yōu)秀思想，經(jīng)加工整理而成的，進一步闡述了如何做一個共產黨人的問題。張聞天主張共產黨人要有博大的胸懷，要有民主精神，要有寬容待人、平等待人的作風，要尊重人等。

　　值得稱道的是，文中提倡恕道和中庸之道，提倡兼容并包，強調個人的人格修養(yǎng)。這在黨的重要領導人的相關論述中是空前的。

　　事實上張聞天在青年時期就強調人格的重要性。為走向新的生活，維護自己的戀愛自由和人格尊嚴，18歲的張聞天為反對包辦婚姻曾與父母大吵一架，后來他在母親的眼淚面前讓了步。幾年之后，張聞天借助于自己小說《飄零的黃葉》主人公的話，來傾訴內心的痛楚：媽媽，我十二分的知道，媽媽是真心愛我的。可是一點點個人的自覺，使我覺得媽媽對于我的婚姻大事這樣去做，是蔑視我個人的人格，是不承認我是一個有意志有感情的“人”。這種感覺，在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種不能控制的反叛沖動，終究把我從你的懷抱中拉出去了。

　　后來，張聞天這兩個講演稿分別刊載于中共中央機關刊物《解放》周刊第39期和第65期。《論青年的修養(yǎng)》曾以青年自學讀物在各抗日根據(jù)地印行，《論待人接物》又轉載于1939年延安解放社出版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指南》。在當時的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韜奮書店和大眾書店也分別印行了這兩個演講稿的單行本。

　　由于戰(zhàn)爭的環(huán)境和歷史的久遠，我們已無法確證在根據(jù)地和國統(tǒng)區(qū)究竟有過多少個版本，我們只知道在豫皖蘇邊區(qū)，一位18歲的新四軍指導員曾在行軍途中學習過它，那是由宿西(今濉溪)縣委印制的，包括《論青年的修養(yǎng)》和《論待人接物》兩篇，署名洛甫。我們也無法統(tǒng)計究竟有多少人讀過演講的內容，采訪中，張聞天夫人劉英大姐只是用了“相當流行”四個非常樸素的字眼來形容它在當時青年中的影響。

　　我們還了解到，日本侵略者對張聞天和這本書的影響是非常恐懼的。1939年張聞天的演講就引起了日本宣傳機構的注意。東京出版的《支那共產軍之現(xiàn)勢》收錄了《論青年的修養(yǎng)》一文，編譯者稱張聞天是“中共軍中第一論客”，說中共及其領導下的軍事斗爭已經(jīng)成為“世界一大難題”，是日本對中國作戰(zhàn)的一個“腫瘤”，而中共領導的“思想游擊戰(zhàn)”比他們的武裝游擊戰(zhàn)更可怕。1943年日本中共情報收集專家波多野出版的《赤色支那之究明》，書中把張聞天喻為《水滸傳》中豹子頭林沖，稱其文章在中共中央是屬第一流的，他所依據(jù)的“情報”，就包括張聞天起草的中央文件和這兩個演講。

　　延安整風中，康生等人批評張聞天小資產階級情調，不講階級觀點，把張聞天的演講觀點作為人性論的東西加以批判，張聞天被迫作了檢查。整風以后，作為黨的中央常委張聞天已無法發(fā)揮影響作用，他的著作也不再受人重視了。1959年廬山會議上，張聞天受到錯誤的批判與打擊，這兩個小冊子也和他的其它著作一樣被蒙上了厚厚的歷史風塵，更是無人問津了。經(jīng)過十年內亂，經(jīng)過十年深入人們靈魂的大批判，張聞天被埋沒了，他的這兩個演講被更深地埋沒了。

　　修養(yǎng)、人性、人格，這在當時確是一個少人問津的話題。那時全國性的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剛剛形成，人們的抗日熱情空前高漲，談個人理想、個人修養(yǎng)、個人人格多少顯得有些奢侈。張聞天的這兩個演講顯然與當時的氣氛有些不協(xié)調。與張聞天的講演內容相近的，只有1939年發(fā)表的劉少奇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yǎng)》。同是談論黨風黨性的修養(yǎng)的兩篇文章，由于歷史的誤會，一篇先作為整風的學習文件，被列為黨員必讀，后來在文革中又被當成“大毒草”大加鞭撻；而另一篇則在整風中受到了非議，廬山會議后則完全消聲匿跡了。不管作者政治上處境如何，劉少奇論修養(yǎng)的文章始終是那個時代的中國無人不知、也無人能夠不知的；而張聞天論修養(yǎng)的這兩個小冊子，卻隨著它的主人政治上的失勢，則完全被埋沒掉了。

　　三中全會后，黨中央為張聞天同志平反。他的著作和思想引起了人們的重視。1995年，這兩個演講稿以《論青年修養(yǎng)與待人接物》為題再度問世，張聞天的母校——河海大學的青年學生開始學習和研討張聞天的著作，學習這個小冊子，其普遍程度也許僅次于當年學毛選。當今青年講崇高理想的少了，講個人價值和個人人格的多了。張聞天的演講最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也許正在于，它在60多年前就已經(jīng)把兩者結合了起來。離開個人修養(yǎng)談理想，離開民族前途談個人價值，恐怕都只能是空談。如果說，張聞天關于理想和修養(yǎng)的思想在當時的抗日烽火中并未被人們充分重視的話，那么在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今天，它益發(fā)顯出了真理的光芒，它所蘊含的民主、科學、求真、務實的偉大精神，已經(jīng)成為我們這個時代、乃至整個中華民族下個世紀的精神。正如著名的張聞天研究專家張培森所說，這個小冊子有超時空的意義。

　　我們確已無法弄清這個小冊子在前輩們的青年時代究竟產生了多大的影響，我們也無法預測當代青年會受到多大的影響。令人欽佩并使我們由此產生信心的是，張聞天用自己一生的輝煌和坎坷，親自實踐了他當年對青年提出的要求。直至晚年，無論經(jīng)歷怎樣的挫折，張聞天始終沒有停止對真理的追求，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沒有放棄尊重個人人格的主張，沒有隨波逐流，沒有空談理想。他說：“生活的理想是為了理想的生活。”(轉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