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讀希臘危機

　　□孫垂江

　　眼下希臘債務危機持續惡化，引發了國際金融市場的動蕩。希臘政府除大幅削減財政赤字，發行高利率國債外，還試圖在歐洲聯盟乃至世界范圍內尋求援助。尋求外援能否如愿以償現在尚無結果，但希臘政府的財政緊縮措施在國內遭到強烈抗議。國內多個工會組織以罷工方式表達對財政緊縮的不滿。

　　3月8日，希臘總理帕潘德里歐訪美，希望美國阻止沽空希臘國債及歐元的投機行為，他向奧巴馬表明，如果不制止投機者活動，歐洲危機遲早蔓延至美國。那么如何來解讀希臘危機？實際上，希臘危機暴露的是過去60年來建立歐洲一體化的基礎問題。受到威脅的不只是歐元，還有歐盟(EU)的總體框架。

　　假賬后果嚴重

　　2001年，希臘正在為加入歐元區而犯愁，因為根據希臘當時的債務情況，希臘不符合歐元區成員的要求。根據歐洲1992年簽署的《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歐洲經濟貨幣同盟成員國必須符合兩個關鍵標準——預算赤字不能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3%和負債率低于國內生產總值的60%。但是當時的希臘不能滿足這兩個條件。處于困境中的希臘找到了華爾街的高盛公司，高盛即為希臘量身定做出一套“貨幣掉期交易”方式，為其掩蓋了一筆高達10億歐元的公共債務，以符合歐元區成員國的標準。這種被稱作是高盛“金融創新”的貨幣掉期交易的流程是，高盛讓希臘的政府債務先用美元等其它貨幣發行，再在未來某一特定時候交換回歐元債務，債務到期后，高盛再將其換回美元。這里邊必然就牽涉到兩種貨幣之間的匯率，如果按照市場匯率來比兌的話，這里面就無法做手腳。因此，高盛給希臘設定一個優惠的匯率，使希臘獲得更多歐元。也就是說，高盛向希臘借貸10億歐元，約定一個低匯率，希臘還貸期限為10年甚至更長，因此就沖減了希臘政府的公共負債率，不體現在加入歐元區所需要統計的公共負債率里面，通過金融衍生交易，希臘政府實際上的債務轉換成了一筆筆的衍生金融工具，從而將其移出了希臘政府的資產負債表，其真實的債務水平也就此被掩蓋了起來，希臘的公共負債率得以維持在《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規定的占GDP3%以下的水平，高盛的這套辦法讓希臘國家預算赤字從賬面上看僅為GDP的1.5%。隨后，希臘“完全符合”《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的規定，順利加入歐元區。當然，高盛的回報也非常豐厚，獲得了3億美元的巨額傭金。

　　希臘和高盛之間的交易涉及將價值超過100億歐元(合136.9億美元)以美元、日元計價的希臘國債換為歐元，付息時間延續到2019年。有些人士稱，后一屆希臘政府又將付息時間延長到了2037年。高盛還為希臘設計了多種斂財卻不會使負債率上升的方法。如牽線希臘與15家銀行達成貨幣掉期協議，幫助希臘掩蓋真實赤字狀況，使得10年來，希臘一再低報其預算赤字數目。然而紙包不住火，希臘債務在全球金融危機后爆發，原因很簡單，隨著全球金融危機導致融資愈加困難，融資成本愈發昂貴，希臘債務鏈無法延續，去年10月初，希臘政府突然宣布，2009年政府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預計將分別達到12 .7%和113%，遠超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規定的3%和60%的上限。一時間，希臘債務鏈全線崩潰，不僅相關銀行被波及，有類似弱點的國家主權債務全受到影響，希臘債務危機震動世界金融市場。

　　做假賬僅僅是掩蓋問題，債務本身并不會消失。最近透露出來的消息表明，當時希臘真正的預算赤字占到其GDP的5.2%，遠遠超過歐盟規定的3%以下。

　　CDS

　　華爾街的巨頭高盛通過貨幣掉期交易讓希臘進入歐元區，不得不佩服高盛的是它規避風險的能力：到了特定時刻，貨幣掉期交易將會到期，在希臘自身經濟情況不斷惡化的情況下，肯定會推升希臘本就膨脹的赤字。深諳規避風險之道的高盛為了確保自己對希臘的這筆借貸的資金安全，推出了名為“信用違約互換(CDS)”的金融工具。

　　高盛在完成與希臘的交易后，向一家德國銀行購買了20年期的10億歐元“信用違約互換(CDS)”保險來分散風險，以便在債務出現支付問題時由承保方補足虧空。高盛此舉著實高明，德國是歐元區最大的經濟實體，將德國拴在希臘的債務鏈條上，高盛就能更好地規避風險。如果一旦希臘政府出現支付危機導致高盛的投資無法收回，那么出售CDS的德國銀行就要支付高盛10億歐元的虧空。

　　CDS是由雙方談判的場外交易合約。他們為打包的標的證券的買家提供保險。為了針對違約提供保險保護，購買CDS的交易者向賣家支付以基點表述的保費。例如，最近，5年期希臘國債的CDS合約報價394個基點，這意味著該合約買家在5年期間每年須支付39.4萬歐元，以防范希臘政府違約。如果希臘政府違約，CDS買家將得到1000萬歐元或等同價值的其它賠償。法律上對違約有著復雜的定義。購買無實體CDS意味著，買家實際上并不擁有債券，卻為它們投保。這是純粹的投機賭博。無實體CDS不會帶來任何社會或經濟效益，即使投機者也同意這一點。

　　華爾街的貪婪并不限于此，高盛還用它在希臘債務危機中的知情人地位，讓旗下基金一邊做空債務抵押債券，一邊收購廉價的CDS，一旦市場反轉，債務抵押債券價格大幅下跌，CDS價格則會大幅上升，從而獲取暴利。今年1月底2月初開始，華爾街動用力量降低希臘主權風險評級，另一方面則輪番拋售歐元，市場開始引發恐慌情緒，歐元大幅下跌，希臘CDS價格一度飆升400個基點。受到牽連的德國更是滿腔怨恨。2月22日，德國總理默克爾指責金融機構：“某些國家正處境艱難，然而那些一年半之前我們伸手援助的金融機構，現在卻正利用這一點進行投機……我們被迫每隔幾天就要出來平抑貨幣投機。”希臘總理帕潘德里歐則明確指出，CDS特別具有“破壞性”，并稱用CDS避險防止希臘債券違約， 就好比是“允許一個人替鄰居的房子買保險，然后再自己去縱火并索賠”。

　　美元與歐元的博弈

　　目前這場危機已成為歐元區成立以來，歐元和歐元經濟體面臨的一場最大挑戰。但是更大的危險正在逼近，除了希臘，葡萄牙、愛爾蘭、意大利和西班牙這些國家都赤字高企，約占各自GDP的10%，這些國家都存在信貸飛漲、杠桿率過高、房地產泡沫等問題。

　　在希臘危機爆發后，急于找到突破口的希臘政府與決策緩慢的歐盟似乎又不怎么合拍，情急之下的希臘總理跑到了華盛頓，但是，這背后卻是美元與歐元的博弈。有媒體戲稱，如果希臘不屬于歐元區，它早就求助于IMF了。但是希臘畢竟是一個歐盟國家，必須先找歐盟，而不是去找“華盛頓”幫助。雖然歐盟已表示只有希臘在3月16日之前建立減少赤字的計劃，他們才會對其進行援助，但不少投資者認為，歐盟或者世界貨幣基金組織被迫出手相救，將是唯一的出路，因為如果希臘破產將危及其他虛弱的歐洲經濟實體。

　　從1999年誕生至今，歐元僅有11歲，但已迅速成為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國際貨幣。發端于美國的金融危機一度為歐元進一步提升地位提供了機遇。伴隨著歐元匯率一路走強，歐元資產炙手可熱，有關歐元向美元發起挑戰的聲音在去年歐元10周歲之際不絕于耳。然而，一場希臘債務危機卻終結了這一大好勢頭。一方面，人們擔心，歐元區經濟復蘇被這場危機拖累，另一方面，這場危機所暴露出的歐元區內在缺陷更令人對歐元信心大打折扣。由于歐元區只統一了貨幣政策，卻沒有統一的財政政策，這一二元結構為希臘債務危機發展到今天的地步提供了條件。首先，這一體制缺乏對區內成員的財政監督和干預。其次，因為歐元區沒有統一的“財政部”，當區內某一成員發生債務危機時，它只能用本國財政作擔保，勢單力薄，再加上歐盟條約和歐洲央行的“不救助”條款，基本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因此很容易受到投機者的攻擊，成為打壓歐元的突破口。如果將希臘債務危機交給IMF處理，這等同于歐元區放棄自救，也就意味著在歐元區內部甚至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找不到，這對歐元信心將是進一步打擊。一個面對危機無法自保的歐元又何以向美元發起挑戰。正因如此，歐盟官員一再強調，歐盟和歐元區有多種手段可以幫助希臘，不必求助IMF。

　　從全球加強金融監管協作

　　從根本上講，一些銀行在希臘債務危機和國際金融危機中的表現并無大的差別，即大量地使用衍生產品，將實際的債務和風險轉移出資產負債表，將真實的風險掩蓋起來。而經由這些交易所創造出的有毒資產，流入到了全球各地不明就里的投資者手中，最終導致了金融危機的爆發及其在全球范圍內的蔓延。更為可怕的是，由于這些交易的目的在于掩蓋和轉移風險，那么，在過去幾年全球范圍內數額極其龐大的衍生產品交易中，到底掩蓋了多少類似的風險，人們不得而知，唯有等待其一一自行暴露。這也意味著，在未來一段時期內，可能還有更多的類似危機發生。

　　作為管理風險的手段，衍生產品交易本身對金融市場的發展具有很重要的意義。但是，在過去一段時間中，為追逐高額的利潤，華爾街投行已將衍生產品濫用成了粉飾財務報表、欺騙市場的工具。這不僅極大地偏離了衍生產品發展的初衷，也給金融市場埋下了眾多的定時炸彈。

　　所以加強金融監管，從制度上穩定金融體系，已經提上后危機時代世界各國的議事日程。在修復危機背后失敗的監管模式方面，國際協作顯得十分必要。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卡恩最近撰文指出，在開始認真考慮改革金融體系之際，各國不應忘記此次危機告訴人們的一個道理：協作比單邊主義更有效。的確，此次危機證明，無論是一國內部金融行政檢查，還是金融機構的內部監督體系，都有其局限性，難以徹底杜絕金融機構過度投機、內線交易和黑箱操作等行為。事實上，今天各國的金融市場已經日益連為一體，息息相關，而全面了解、掌握跨國銀行或投資公司詳情，有效地進行監管，對于任何一國金融監管當局而言，都是力所不能及的。穩定本國金融體系，尤其是防止跨國金融犯罪，越來越仰仗于各國金融監管當局之間的合作。因此，從全球加強金融監管協作，是全球金融體制改革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