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協(xié)和金庸有個約會？

　　事實上，我們所著迷的只不過是那個金庸的武俠世界而已。現在，當這個世界的作者要轉身進入體制內，加入為大多數人所不喜的作協(xié)，那只是作者一個人的事情，于那個武俠世界沒有什么影響吧？

　　6月18日，中國作協(xié)官方網站公示了2009年度擬發(fā)展的409位新會員名單，其中包括查良鏞(金庸)。金庸要加入中國作協(xié)的消息一出，立刻引來激烈爭論。“金庸老糊涂了”，“大俠何必入作協(xié)這個破廟”，韓寒則說：“估計金庸老人家是香港人，不太了解內地的情況，他不知道作協(xié)是這樣一個情況。金庸和作協(xié)，究竟誰先找的誰？

　　文·田志凌 攝影·京華時報 范繼文

　　6月24日是新一批作協(xié)會員名單公示的最后一天，從上午開始，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陳崎嶸就不斷接到全國各地媒體的電話，詢問金庸入作協(xié)是否已經鐵板釘釘。陳崎嶸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一句話：“必須要等到今晚12點以后才能公布。”

　　次日清晨7點，新入作協(xié)會員的名單在中國作家網掛出，正式宣告金庸等408人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文藝報》全文刊載了陳崎嶸答記者問，回應此次發(fā)展會員的各方面問題。有人注意到內地一位作家的名字悄悄從名單上消失，后經記者核實，這位作家因為被舉報抄襲，被暫緩評議。然而沒有多少人會關心這件事，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金大俠身上。

　　下午4點，陳崎嶸在中國作協(xié)自己的辦公室里被一群找上門來的記者包圍。因為了解作協(xié)一貫采取的回避態(tài)度，來自北京和廣州四家媒體的記者沒有事先電話聯系，而選擇了直接敲門“突然襲擊”。略感詫異的陳很快平靜下來，來者不拒地一一回答記者提問。

　　“金庸在評議會上是全票通過”，陳崎嶸終于松口，透露金庸加入作協(xié)的介紹人并非王蒙，而是鄧友梅和陳祖芬。前者是中國作協(xié)名譽副主席，后者是中國作協(xié)主席團成員，介紹人的級別之高在作協(xié)發(fā)展會員歷史上應屬罕見。

　　“金庸先生與兩位作家非常熟悉，是他在內地多年的好朋友。”據悉，是金庸主動找到鄧陳兩位老朋友做介紹人。1998年金庸到北京訪問時，鄧友梅和張賢亮就代表中國作協(xié)到機場迎接。此行中鄧友梅和張賢亮就曾勸說金庸加入中國作協(xié)，可能時機尚未成熟，金大俠當時笑而不答，未置可否。

　　入會消息公布后，金庸秘書吳小姐稱，金庸先生沒有打算就此事向媒體發(fā)言。作家陳祖芬則稱，目前網上炒得太熱，此事最好采訪金庸先生本人。

　　對于眾人關心的金庸是否會成為中國作協(xié)名譽副主席一事，陳崎嶸稱，“目前僅考慮金庸先生的入會問題，至于擔任什么職務是以后的事情。但是我們相信，金庸加入中國作協(xié)以后肯定會發(fā)揮很好的特殊的作用。”而金庸的助手，香港《明報月刊》總編輯兼總經理潘耀明則表示，“以金庸先生的文學地位和成就，他加入中國作協(xié)不會是一個普通的會員。”據了解，如果金庸要成為作協(xié)副主席還需要一個程序，比如通過作家代表大會或主席團會議進行評議或投票。

　　但多數人對此事的反應，正如作者宣華華的說法最具代表性：“讀著金庸老先生的武俠小說長大，眼睜睜看他筆下拼命調侃那些‘名門正派’，竟沒能瞧出老先生有加入中國作協(xié)的怪念頭。難道我們敬愛的金庸大俠是老糊涂了嗎？”

　　中國作協(xié)稱“金庸入會是一個自然互動的過程”

　　作協(xié)和金庸，究竟誰先找的誰？在許多金迷眼中，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宣華華說，也許金老先生是礙于情面，被別人生拉硬扯進的。“果真如此，才算讓人松一口氣，不至于另眼相看金庸。”在他看來，如果是金庸主動靠攏，以期獲得“主流、正統(tǒng)的認可”，那真是“昏頭昏腦”至極了。

　　用潘耀明的說法是：“今年年初的時候，中國作協(xié)方面主動發(fā)出了邀請，金庸一聽便欣然同意了。”中國作協(xié)方面，發(fā)言人陳崎嶸則這樣表述：“今年我們決定重新恢復吸收港澳作家加入作協(xié)。我們將這個想法告訴香港澳門文學界的朋友，金庸知道此事后很高興，也很主動地表達了愿意加入中國作協(xié)的意見。當然我們也很高興很歡迎，雙方達成意向。我覺得是一個很自然的，互動的過程，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俱備”。

　　“金庸與內地很多作家都有來往”，作家張賢亮告訴記者，他1985年從美國回來路經香港就拜會過金庸，金庸還送他一套《金庸全集》。陳崎嶸說，內地文學界跟港澳文學界的聯系很早就有，而且很密切。金庸在2001年12月就以特邀嘉賓的身份，參加過中國作協(xié)的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可以說中國主要的作家都與金庸先生有過交流”。

　　香港《文匯報》記者張俊峰從側面印證了內地與香港作家的來往密切。近年來，內地知名作家到香港擔任大學駐校作家的很多，比如曹乃謙、李銳夫婦、韓少功和余秋雨都擔任過香港浸會大學文學院三個月的駐校作家；阿城和池莉擔任過香港嶺南大學的駐校作家。

　　“內地作家每次來都會在公私場合與香港作家聚會。香港作家聯合會(簡稱“作聯”)常常邀請這些著名作家去作聯酒宴上演講。如陳建功、章詒和、王安憶和余華等人都因為各種原因和作聯座談過”，張俊峰說。

　　金庸的助手潘耀明正是香港作家聯合會的會長，潘耀明自己1980年即加入中國作協(xié)，香港作聯與中國作協(xié)一向來往密切。這一次中國作協(xié)欲在港臺發(fā)展會員，也是首先通過香港作聯發(fā)出信息。此次加入中國作協(xié)的香港作家，張思鑒(張詩劍)、周密密(周蜜蜜)、蔡益懷三人都是香港作聯的副會長，金庸則因潘耀明的關系與作聯關系密切。

　　潘耀明和陳崎嶸都提及，大俠金庸并沒有在入會程序上“搞特殊”。“一切都按程序辦理，填表格、遞交申請、專家組審議、公示，”陳崎嶸說，金庸等港澳作家除了要辦入會手續(xù)，中國作協(xié)還要跟有關方面溝通，如向港澳工作的機構和領導部門匯報，有一個時間過程。“我們是嚴格按照特區(qū)基本法的規(guī)定來的”。

　　這是中國作協(xié)自1980年后首次招收港澳作家入會。潘耀明回憶，他是1980年經艾青和蕭乾推薦加入中國作協(xié)的，同時加入的還有何達、何紫、劉以鬯、陶然等香港作家，此后即中斷20余年。“作為港澳臺文學界的‘帶頭大哥’，金庸加入中國作協(xié)，客觀上能促進港澳臺和大陸作家的交流和融合。”

　　根據《中國作家協(xié)會章程》，作協(xié)會員有“遵守本會章程，執(zhí)行本會決議，參加本會活動，接受本會委托的工作，繳納會費的義務；有選舉權、被選舉權，對本會工作及領導人的建議、批評和監(jiān)督權，享用本會的福利設施等權利。會員有退會自由。”

　　網友一廂情愿的“江湖與廟堂之爭”

　　對金庸入會，網友多數都感到郁悶和不解，原因是“大俠被招安了”，“江湖人士怎能入廟堂之門”。更形象的說法是，快意恩仇的金庸應該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大俠蕭峰，不應該接受一個“亂象橫生”的丐幫。

　　“什么叫江湖，什么叫廟堂？”河南省作協(xié)副主席、作家鄭彥英說，金庸到了85歲高齡，想起加入中國作協(xié)，是有歷史原因的。當年金庸的理想是當外交家，建國不久，他來到北京，未能如愿后才重返香港從事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1981年后金庸數次回大陸，先后受到鄧小平、江澤民等領導人的接見，1985年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1986年被任命為基本法起草委員會“政治體制”小組港方負責人。“如果江湖，就是和所謂廟堂的正統(tǒng)一方勢不兩立，那么，金庸怎么能和國家重要領導人親切會談、并欣然出任官方重要職務呢？”

　　“公眾希望金庸是一個跟主流對立的大俠，這基本上是一廂情愿”，上海同濟大學文化批評研究所副教授王曉漁說，網民們對此事如此感興趣，是因為他們認為金庸的形象是大俠一樣超凡脫俗，與加入作協(xié)這個行為間有差異。而在王曉漁看來，金庸并不那么脫俗。“金庸加入作協(xié)，基本上是香港文化界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一部分，就像成龍是中國電影協(xié)會副主席，劉德華是中國電影協(xié)會理事。金庸入作協(xié)，很難說跟文學跟寫作有什么關系。”

　　事實上，金庸早在2007年就被聘為中國文聯榮譽委員，并與中國作協(xié)一直保持較為密切的關系。就潘耀明回憶，他就曾三次陪金庸到北京參與中國作協(xié)的文代會。去年11月底，香港作家聯合會二十周年慶，中國作協(xié)由作協(xié)副主席金炳華、王安憶帶隊，專程組團來香港表示祝賀。金庸不僅出席慶典，還在某天晚上專門設宴歡迎來自內地的中國作協(xié)代表團。“現在回頭看，去年11月底金庸宴請中國作協(xié)代表團，可能就和現在的這條入作協(xié)的新聞有一些關系。”張俊峰推測道。

　　張賢亮認為網友的劃分毫無意義，是“把對一件公共事務的不同看法化為道德上的批判”。要說江湖，除了少數依靠體制領工資的作家外，幾乎每一個作家都在江湖中。“中國作協(xié)這個體制內的機構愿意融入江湖，江湖人士也愿意融入體制，這不是很好嗎？”

　　鳳凰網的張恒說：“事實上，我們所著迷的只不過是那個金庸的武俠世界而已。現在，當這個世界的作者要轉身進入體制內，加入為大多數人所不喜的作協(xié)，那只是作者一個人的事情，于那個武俠世界沒有什么影響吧？”

　　作協(xié)需要金庸還是金庸需要作協(xié)？

　　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副院長裴毅然回憶，五六十年代中國作協(xié)的門檻甚高。胡山源、譚正璧等文化名人都曾因為屢次想入會而不得，耿耿于懷。當時作協(xié)會員不僅是一種政治身份，而且還直接帶來許多福利。一張作協(xié)會員證可換來的福利包括：“幾斤糖油面肉，一條‘飛馬牌’以上檔次的香煙，還有免費去北戴河療養(yǎng)。”

　　上世紀80年代，許多先鋒作家都被吸納入中國作協(xié)，各種文學活動頻繁而活躍，是作協(xié)的又一個鼎盛時期。而上世紀90年代以來，作協(xié)風光山河日下，人們聽到最多的是80后拒絕作協(xié)，作家李銳、鄭淵潔宣布退出作協(xié)一類的新聞。

　　6月25日新一批公布的作協(xié)成員名單上，除了85歲的金庸，還有8位80后作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網絡作家，前年中國作協(xié)吸納了安妮寶貝和張悅然，今年則吸收了《明朝那些事兒》的作者當年明月、千里煙、晴川等五六位網絡作家。陳崎嶸說，網絡文學的出現，不僅改變了人們閱讀的方式，而且改變了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方式和作協(xié)的工作方式。“我們現在越來越重視網絡文學，將它納入我們的工作范圍和領域。總之作協(xié)要向各個方向、各個門類、各個領域的作家敞開大門。”

　　陳崎嶸承認作協(xié)在年輕人中的影響減少，“我看到網上也有人罵我們的，說金庸老糊涂了，加入作協(xié)這個破廟干什么。但誰也不能否認，作協(xié)這個組織里面畢竟容納了中國當代一大批有威望、有創(chuàng)作實力的作家。說實話，作協(xié)也是真心誠意地希望與時俱進來適應形勢的發(fā)展。我們也在改進我們的作風和工作。包括人們批評的官僚化傾向，形式主義的做法或者一些脫離實際的方法。”

　　“其實從這次發(fā)展會員，我們看到作協(xié)自救的一種努力。”王曉漁說，明顯可以看到，作協(xié)試圖改變其在公眾中的形象，非常努力地讓金庸這樣有巨大影響力的作家加入作協(xié)，也對80后作家和網絡作家敞開大門。然而作協(xié)成員中本來就有很多優(yōu)秀作者，人們對作協(xié)的批評主要是針對作協(xié)的機制而不是會員的組成，“因此這種自救并不能改變大家眼中對作協(xié)的印象。作為一個用納稅人的錢建立的機構，作協(xié)應該是開放的，但我們看到它還是一個封閉的、官僚化的機構。”

　　潘耀明說，金庸以85歲高齡加入中國作協(xié)，對他自己沒有任何實際上的名利收獲。對于金庸為何要加入中國作協(xié)的主觀原因有各種推測，“渴望獲得主流認可”說，“葉落歸根”說，“統(tǒng)戰(zhàn)”說等等。鄭彥英認為，“人老了，許多事情是需要整理的，香港在手續(xù)上已經回歸了，難道金庸不能一起回歸嗎？”最終答案，只有金庸先生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