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正在啟動一項“大規模”的海外流失文物調查行動。說是“大規模”，其實就是一個成員不過9人的團隊，包括5位專家和央視《國寶檔案》攝制人員。之所以被解讀為“大規模”，大概與工作的開創性有關，這是圓明園罹難149周年以來的首度專家調查；可能與調查覆蓋區域有關，據說要走遍美國、歐洲乃至日本的重要博物館；也可能與圓明園管理方的獻禮期許有關——“希望明年圓明園罹難150年時，能順利建立流失名錄”，圓明園管理處主任陳名杰如是表白。

　　這些年來，期盼流失海外文物回歸的聲浪日益高漲，特別是年初的圓明園獸首回歸事件，更以無與倫比的愛國主義標簽，激發了很多人的期待，很多人將文物的回歸與百年雪恥、大國崛起語境聯系起來。然而，再濃郁的情緒也不能替代堅硬的現實，僅僅拘執于受害者心態，并無補于海外文物的順利回歸。

　　“圓明園究竟有多少文物？海外流失了多少？又流失到了哪里？沒人可以說清。”來自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原副所長、圓明園學會理事王道成的這句話，讓人心憂。“萬園之園”圓明園至今尚無一本流失文物名冊，讓人心驚。如果我們連圓明園文物基本的底數都含混模糊，如果我們連一個起碼的文物資料數據庫都付闕如，又如何談得上文物回家？既然“說不清”，也就只能憑借模糊印象，訴諸情緒化表達。喧囂聲浪愈高，可選辦法反倒愈少。因此，與其嘵嘵于追討文物的口水戰，還不如先開展一些文物摸底的基礎工作，方有可能拿出合宜的解決方案。從這個意義上講，盡管此番圓明園摸底海外流失文物的行動來得太晚了一些，畢竟還是一個值得期待的開端。

　　然而，問題似乎沒有那么簡單。指望一個9人調查團隊舊大陸新大陸還有東亞轉悠一圈，到明年8月份，圓明園罹難150周年之際，就能整理出一部脈絡清晰、翔實可信的流失文物名錄，想法顯然有些過于急切了。半年多時間，幾位專家乃至電視記者能夠摸到怎樣的底細？既是文物摸底，核對大約150萬件之巨的圓明園流散文物，就應該以科學的態度，做長遠打算，而不是總計較著向某個逢五逢十的年份獻禮。更何況，園難即是國難，又何需獻禮。

　　而如此高調的調查行動，一旦草草掠過，其所損耗的，不僅僅是周游三大洲所花費的公帑私幣，同時還有社會資源、公眾信任。據披露，此番調查資金源于一家民營企業的贊助，并沒有花納稅人的錢。問題是，愈是來自民間的資助，愈是需要主事者謹慎行事，講求實效。不然，不僅浪費了寶貴的社會資源，也會嚴重挫傷公眾信任。事實上，這樣的擔心并非多余。過往，就曾有諸多聲勢浩大的公益行動到頭來只剩下一個宏大的開頭、一段粗疏的過程以及一點潦草的成果展示。

　　非常愿意信任圓明園管理處的宏大決心，也愿意看到一份比較接近歷史真實的流失名錄，然而，更希望活動主事者自始至終以專業精神滿足公眾期待。海外流失文物浩如煙海，受制于各種政治上、利益上的乃至認識上的牽扯，調查起來未必一路順遂。“中國現在強大了”固然是調查、追討流失文物的底氣所在，卻不能成為對方必然配合調查、文物篤定回歸中國的理由。從目前媒體已做報道顯示，多數博物館還是表示“合作”的。大英博物館發言人就表示，“歡迎和任何前來的人進行任何討論。相信中國人不是來追討文物的，只是索要檔案登記”。事實上，文物摸底行為本身所具有的學術色彩，正是各方尋求共識的便利途徑。

　　此外，既然涉及圓明園文物“摸底”，那么還應該厘清一些模糊的歷史常識。比如說，圓明園的罹難過程其實并不是一般人印象中的一次毀棄，而是連綿不斷的遭遇破壞。百余年來，圓明園經受了數不清的傷害，每一次傷害都伴生著文物的流失。公眾熟知1860年8月英法聯軍對圓明園文物的野蠻哄搶，以及1900年八國聯軍的可恥劫掠。除此兩次毀滅性劫掠之外，辛亥革命后，國中軍閥、官僚、政客大量盜走園內文物；“文革”期間，一些單位和個人也擅自搬取圓明園內石件。可見，圓明園文物大量流散至世界各地，不僅僅來自外來強盜的掠奪，更有國人的趁火打劫。這一點尤為令人痛心，然而卻是無法否認的史實。也因此，調查摸底似乎不應僅限于海外走訪，也該同時在國內展開調查，看能否摸清一些文物流失海外的線路圖。果如此，既是對混亂歷史的解釋，也是對公眾信任的交代，更可一定程度上斬斷黑手，遏止中國文物的進一步流失海外。

　　“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干干凈凈的法蘭西，會把這份戰利品歸還給被掠奪的中國。”很多人樂于提起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的這句話。事實上，圓明園文物被野蠻劫掠從來就不缺乏同情者。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道義之外的踏實努力。文物追討，需要時間、投入和不懈的堅持，許多國家曾付出幾十年、幾百年的努力，他們的堅持值得我們學習。因此，說到底，圓明園海外文物調查摸底行動，只是文物追討的破題。

　　胡印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