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日新月異，人卻本性難移，恐怕要不了十年，希區柯克還在影碟店的那個位置，《阿凡達》卻早不知蹤跡了。

　　撰稿·黎予

　　20世紀，科學昌明，連餅干、口香糖都有各種口味供你挑選，什么草莓、檸檬、提子、木瓜，添加劑功能很強大。電影也是這樣，動畫、特技，現在更是要迎接3D時代的來臨。不過，當你吃著吃著突然感覺是在吃添加劑的時候，難免要起疑心，是不是那東西已經變質了？

　　當《阿凡達》長長的購票隊伍從和平影都排到西藏中路上的時候，我的購票款貢獻給了一套希區柯克。

　　希區柯克的一生獻給了充滿懸疑色彩的故事和一個封閉的緊張環境。以至于希區柯克成了一個形容詞。這個詞等同了懸疑、恐懼、驚悚。一個人用其一生去探索這種負面的情緒，恐怕是有點奇怪的，也不符合人性中趨善避惡的本能，但是更奇怪的是，至今影迷們也沒有忘記過他。在很多碟片店里，希區柯克的影片依然放在顯眼的位置上，怕是再過半個世紀，希區柯克的影片一樣會有眾多擁躉。

　　希區柯克對于人類恐懼感的捕捉，完全呈現在了他一生所拍攝的影片中，從家庭成員之間脈脈溫情掩蓋下的變態關系(《蝴蝶夢》、《深閨疑云》、《電話謀殺案》)，到社會陰謀(《知情太多的人》、《西北偏北》)，到個人的心理創傷(《愛德華大夫》)，到不知名的環境變化引起的恐慌(《鳥》)，等等，希區柯克在不同的題材里探索人類恐懼感的來源。

　　很多人認為希區柯克是電影界的弗洛伊德，拍攝的內容直指人心。當科技越來越發達，影片拍攝技巧越來越嫻熟，以致沒有一部暢銷大片可以不運用電腦特技的時候，新技術時代來臨前的影片越發散發出一種迷人的簡約美。當人們在為《阿凡達》的神奇票房做貢獻的同時，散布在大街小巷的影碟店的絕佳位置上，都會留下方寸貢獻給小津安二郎、希區柯克們。

　　花掉一整個長假，沉浸在半個多世紀前的歲月里，的確是一樁美事。那時候街道很窄，建筑不高，人很少。美麗的女人都有寬闊的額頭和修長的眉毛，氣質沉穩，個性溫柔。令人傾心的男人總是成熟穩重。用我的話講，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現今流行的中性氣質是很少見的。

　　那時候的大師不事夸張，彩色片的色彩也單純，不像《英雄》那樣，用大紅大綠刺激你，把你整暈，讓你失去判斷力。至于懸疑片，我懷疑現在這一類電影已經絕種了。最熱衷黑色電影的觀眾，愛的是科恩兄弟和昆丁·塔倫蒂諾。和他們相比，希區柯克可不會讓你看得眼花繚亂，反應不過來。他的拿手本事是幽暗的環境和充滿象征意味的鏡頭，讓人過目難忘。

　　他看到了我們不易察覺的人性的執拗，正是那些平常得可以理解的人性，在一些特殊的環境中，會形成令人恐懼的氣氛。《深閨疑云》里那個不會賺錢卻游手好閑、花花公子式的丈夫，與感情沖動、富有卻不失聰敏的新婚妻子，因為一見鐘情而閃婚。在一連串商業計劃失敗后，丈夫開始對于偵探小說深感興趣，不斷與小說家朋友討論如何通過藥物置人于死地。妻子終于開始懷疑丈夫有不軌的動機，在她細心觀察下，丈夫的失態一一展現。她深信他將對自己下毒手，觀眾也覺得理所當然。然而那個大團圓的結局竟然是他要自殺。結果峰回路轉又合情合理，但影片中一再出現的陰冷的海灣、陡峭的懸崖以及妻子充滿恐懼的臉龐讓人久久難忘。

　　由感官激起的連鎖反應，來得快去得快，想要留住一些在記憶中，并不那么容易，但是有了高科技的支持，感官刺激就有了獨立的意義，也更容易達到極致了，可惜刺激都是暫時的，不易滿足。所以當我們一面在為《阿凡達》科技上的瑕疵大加批評的時候，一方面卻能接受希區柯克那些破綻百出的特效鏡頭，比如《鳥》，當時的特技:制作模具、重疊膠片之類，仔細看來都有破綻——問題是你來不及仔細看，就被滅頂之災的氣氛抓住了。過五十年再放希區柯克的電影，即便看到攝影棚里模擬出來的汽車行駛的鏡頭，也不太會有笑場。一方面是人心懷舊，容易諒解前輩的不足，更重要的是那些片子里有更有趣的東西抓住了人心。那些更有趣的東西是什么呢？

　　電影誕生后半個多世紀，科技高速發展，并服務于電影藝術，眼下誕生了《阿凡達》這樣超出人類感官局限的影片，這很難說是一件壞事。但是，科技日新月異，人卻本性難移，恐怕要不了十年，希區柯克還在影碟店的那個位置，《阿凡達》卻早不知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