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拉”的時尚表皮

　　她們仿佛更在意男性觀眾(社會)的目光，最終在商業和男權的雙重擠壓之下，形成某種微妙的依附、柔順或遵從的態勢，而不是默默隱忍、堅持到底

　　文/陳鵬

　　被王朔稱為“我們老徐”的徐靜蕾拿出了新作《杜拉拉升職記》。這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呢？商業片是肯定的，已跨進億元的票房擺在那兒，但這不是什么“升職記”，應該改名《杜拉拉戀愛記》。當無數觀眾失望地批評老徐身材太差、臉蛋太黑、長相太老，人們或許真的忘了她可是曾經奉獻過《我和爸爸》乃至《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等佳作的才女老徐。

　　《杜拉拉升職記》強拉小說作噱頭，全球500強跨國企業“DB”提供的是一個夢幻般的奢華職場，這幾乎就是被薩義德定義的“帝國主義文化”的復現：白領職場，美女如織，觥籌交錯，名貴跑車，地下戀情，異域浪漫……徐靜蕾的招數無非是好萊塢主流時尚電影的慣用伎倆，但如此的性感、浮華仍然是近年來中國類型電影的空白，老徐中規中矩地填補了這個空白。然而，《杜拉拉升職記》也僅僅滿足于匍匐在過于膚淺直白的時尚表皮之下而已，導演老徐錯過了更重要的東西，哪怕是同名暢銷小說中也不忘挖掘的內涵——對職場奮斗的深度開拓，其間的人性欲望和名利掙扎原本可以很精彩。

　　在這部電影中，愛情基本取代職場，故事圍繞DB公司銷售總監王偉和杜拉拉的情感糾葛展開；前者剛和另一位公司中層玫瑰結束一段地下戀情，杜拉拉就及時“上位”并很快獲得升遷。結局是很俗套的：王偉被DB裁掉，杜拉拉心生誤會，兩人選擇連傻瓜都能看出來的“暫時性”分手，就為了直奔影片那個還算煽情的尾巴——不約而同地跑到他們“定情”的泰國然后順利找到對方。在職場和愛情的夾生狀態中，電影僅僅呈現了膚淺的大都市(北京)感覺和知名跨國公司(美國)的高高在上、遠離凡俗，強悍資本力量的消費主義態度將影片推向隔膜、造作、沒心沒肺的符號化片段之中，莫文蔚扮演的玫瑰就是一個模仿《穿普拉達的女王》的過于典型的符號案例：走路風風火火、說話厲聲刻薄，這似乎才是真正的職場女魔頭，至于她的柔軟、溫情和心虛，幾乎統統被老徐扔掉了；杜拉拉也太缺乏深度，從一夜情向愛情的過渡以及職場拼搏的艱辛，被老徐掩藏在浮華靚麗的影像之下，因此杜拉拉的遭遇無論怎樣“曲折”(其實她順風順水)也很難撼動觀眾；而老徐本人也將她和王偉的扮演者黃立行的激情戲當做全片的重要賣點，未免有些氣短心虛。

　　“奔四”的徐靜蕾真的老了。不是因為她的身材、膚色，而是曾一度顯示出才情和野心的才女似乎真的在朝著藝術的谷底一路俯沖而去，急于擁抱虛妄的票房。在被譽為老徐最佳電影同時也是2003年度最佳電影之一的《我和爸爸》當中，徐靜蕾讓我們驚訝地看到一個女性導演微妙而敏感、細膩而真誠的敘事態度，對父女情感的深刻揣摩實在令人動容，《我和爸爸》也成為中國倫理題材中極其罕見的描繪父女關系的力作；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徐靜蕾用冷靜、平淡的婉約敘事替代茨威格原作中熾烈的情感宣泄，仍然不乏厚重和獨特之處；不過，她不斷強調的“一個人的孤獨、一個人的熱烈、一個人的堅持、一個人的感動、一個人的愛情”不再讓人口服心服，一切都籠罩在淡淡的憂傷與喜悅之中，缺少了特殊時代背景下女主角可能遭遇的絕望與驚恐，因而也就像撿起芝麻(風格)丟掉西瓜(深刻)那樣喪失了一部藝術電影最能觸及心靈的東西。這還不是最糟的，《夢想照進現實》純粹抽離了戲劇情節而只剩下王朔式的貧嘴，看得累，大概演得也累；《杜拉拉升職記》則將才女老徐一把拽回泯沒眾人的谷底，不客氣地說，這樣的商業片，如果不是打著才女徐靜蕾旗號，恐怕很難贏得如此扎眼的票房。

　　近年來，中國內地女導演確實集體“沉淪”，李玉、李虹尚不為人知，胡玫的《孔子》讓人大跌眼鏡，寧瀛的《無窮動》僵硬而概念化，內地“才女”們基本上都沒拿出足以與男導演對壘的佳作，甚至像徐靜蕾這樣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也遺憾地丟掉了前期風格而過早地扎入商業的泥淖；眼下大概只有一個并不商業的馬儷文還在執著前行。轉身再看港臺，張婉婷、張艾嘉仍然保持了自己的鮮明特色，許鞍華無疑是其中翹楚，她近年來的《男人四十》《姨媽的后現代生活》《天水圍的日與夜》《天水圍的夜與霧》都堪稱華語電影少有的佳作。總體看來，浮躁的大片之風讓女導演們也未能幸免，這不能不說是內地電影的又一大遺憾。再對比今年奧斯卡得主凱瑟琳·畢格羅的深刻和硬度，中國內地女導演們更得“丟盔棄甲”了——我們不難發現這些女導演還是過于信賴藝術感覺而太缺少厚實的沉淀和積累，更缺乏義無反顧的偏執與耐心，她們仿佛更在意男性觀眾(社會)的目光，最終在商業和男權的雙重擠壓之下，形成某種微妙的依附、柔順或遵從的態勢，而不是默默隱忍、堅持到底。

　　老徐被奉為才女已久，但才女老徐的作品還遠不成體系，《杜拉拉升職記》比之前兩部電影更能說明四處討巧的老徐還不具備深刻獨到的世界觀以及一流導演的優異潛質，但作為文藝女青年的代言人，老徐招人喜歡還是毋庸置疑的，希望不是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