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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中國前，我9年級，在學(xué)校里學(xué)過一些中國的歷史和文化知識，知道孫中山，知道當(dāng)時的中國在政治上很保守

　　本刊記者/鄭忠海 陳君

　　1月7日下午，中國國家體育總局大廳，52歲的朱迪·霍夫羅斯特?fù)]拍上陣，與退役的中國乒乓球世界冠軍齊寶香進行女子單打比賽。她輸了，但依然贏得觀眾熱烈的掌聲。

　　這樣的掌聲，38年前，她第一次在中國聽到。“對于一個15歲的小女孩來說，當(dāng)時只是出于好奇。” 朱迪·霍夫羅斯特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

　　那時，朱迪·霍夫羅斯特還打不上主力。當(dāng)父親交上900美元保證金，使她以替補身份獲得世乒賽參賽機會時，這位棕發(fā)藍眼睛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將成為最早訪問新中國的美國人之一；更不可能預(yù)見到，在某些隊友看來“危險”的東方之旅，會成為打破中美關(guān)系僵局的敲門磚。

　　來不來中國是爭論的話題

　　上世紀(jì)60年代后期，長期處于敵對狀態(tài)的中美兩國，開始為改善關(guān)系進行試探和秘密接觸。一次偶然事件讓“秘密接觸”公開化，孕育了日后的“乒乓外交”。

　　1971年3月底，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biāo)賽在日本名古屋舉行，中國在“文革”中第一次派團參加了此次世界大賽。美國也派出代表團，喜歡獨來獨往的格倫·科恩是成員之一。

　　4月4日下午，練完球的科恩跳上了中國隊的班車。

　　科恩的“嬉皮士”裝束引起中國隊員們的好奇。找到翻譯后，他說，“我的頭發(fā)、帽子和衣服都看上去很滑稽，我知道你們在笑什么。這個世界上，許多人和我穿的一樣，和我想的一樣。我們曾經(jīng)被壓迫，但通過革命，獲得自由。” 后來路透社記者認(rèn)為，科恩說這些話，是在想在中國開展革命，讓中國人獲得自由。

　　在短暫的交流中，中國球員莊則棟送給科恩一塊杭州織錦。“我記得科恩回贈莊則棟禮物，是我們都集中在體育館里的時候。科恩非常喜歡引起注意，非常會抓住時機。你知道的，在美國，乒乓球選手沒有人關(guān)心。”朱迪·霍夫羅斯特回憶說。

　　當(dāng)著所有媒體的面，科恩把一件T恤送給莊。

　　中美運動員之間的友好舉動，讓世界輿論興奮：接下來，這兩個敵對的國家間會發(fā)生什么呢？

　　是年4月6日，世乒賽結(jié)束前一天，中國代表團接到外交部指示，“可以告訴美國隊現(xiàn)在訪華的時機還不成熟，相信今后會有機會。”

　　但，4月7日凌晨，這份外交部和國家體委聯(lián)合起草的“不邀請美國乒乓隊訪華”的報告被中南海退了回去，毛澤東口頭批示：邀請美國隊訪華。周恩來擔(dān)負(fù)起組織實施這一重大決策的任務(wù)。他連夜安排外交部與日本方面聯(lián)系，吩咐有關(guān)人員迅速擬出接待美國乒乓球隊來訪的方案。

　　在地球另一端的華盛頓，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接到了美國駐日本大使送來的關(guān)于中國邀請美國乒乓球隊訪華的報告，立刻請來國務(wù)卿羅杰斯、國家安全事務(wù)助理基辛格。他們得出結(jié)論：北京的邀請，是對美國政策的制定者充滿含義的微妙示意，絕不是一段孤立插曲。尼克松立即指示美國乒乓球隊接受邀請，前往中國。

　　“來中國前，我9年級，在學(xué)校里學(xué)過一些中國的歷史和文化知識，知道孫中山，知道當(dāng)時的中國在政治上很保守，也了解了共產(chǎn)主義學(xué)說。我還知道在蘇聯(lián)，人們沒有自由，不敢自由發(fā)表觀點。”朱迪·霍夫羅斯特當(dāng)老師的父母并不擔(dān)心她的安全問題，他們認(rèn)為女兒應(yīng)接受學(xué)校之外的教育。

　　不是每一個美國乒乓球代表團的成員都像朱迪那樣毫無戒心，早在中方向美國隊發(fā)出邀請時，接受與否就成了隊員們爭論的話題，成行時仍有人以安全為由拒絕參與。

　　“一些年長的隊員是有些擔(dān)心。我隱約記得一個韓裔男選手因為護照或其他什么原因就沒有來中國。還有一個女選手，說是去夏威夷看朋友了，也沒有來。我想她后來看到電視報道一定很后悔。”朱迪·霍夫羅斯特說。

　　美國駐日本使館的官員收集了美國球員的護照，在“CHINA”一詞上畫了條線，意思是解除了限制。此前，美國政府曾在護照上寫明限制國人前往中國、朝鮮、越南旅游。朱迪記得，使館官員還提醒我們到中國要管好自己，不要叫他們“CHINAMAN”，“都是沒用的建議，很可笑”。

　　美國隊員先從日本飛到香港，從羅湖口岸入關(guān)。1971年4月10日，15人組成的美國乒乓球代表團抵達中國。關(guān)閉22年之久的中美交往大門，被緩緩開啟。

　　從廣州、北京到上海，美國隊在中國訪問了8天，“我打了四場比賽，贏了三場，但我覺得這不是對手的真實水平。他們想讓我們感覺更好一些。”朱迪·霍夫羅斯特回憶道。

　　這個15歲的小姑娘記得在上海的一場比賽，所有觀眾幾乎都在同一時刻鼓掌，又同時停止。比賽結(jié)束后，很快離場，像是一個有組織的整體。

　　與周恩來握手，沒有見到毛澤東

　　和“乒乓外交”的幕后策劃者之一周恩來的見面，被朱迪視為“生命中最值得記憶的部分”。來中國后她才知道周恩來是中國總理，“毛澤東的事情聽到過很多。但我們在中國的時候被告知毛澤東病了”。

　　1971年4月14日，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美國隊員。“周有一種特殊的氣質(zhì)，充滿智慧和魅力，而且善解人意。會談前，我們在接待室里一一和他握手，周握手時會看著你的眼睛，給每一個人充分的注意和尊敬。”朱迪·霍夫羅斯特說。

　　科恩問周恩來：“您怎么看嬉皮士這種西方年輕人的行為？”他原以為周恩來會說這是“西方資產(chǎn)階級腐朽思想”之類的話，沒想到，周說：“年輕人都會有自己追求的生活方式。”

　　隨行記者在朱迪·霍夫羅斯特和周恩來握手時照了相，登在報紙上。在中國的時候，美國人的周圍都是《時代》周刊、美聯(lián)社等美國媒體記者，很少有中國記者。“回香港的火車上，有人給我報紙，我才看到美聯(lián)社記者拍的我和總理的照片。”朱迪說。

　　訪問行程中，朱迪·霍夫羅斯特和其他隊員一樣，不想一直呆在酒店里。“我不是一個批評者，我太小啊，但我想盡可能地了解、體驗這個國家。”

　　在北京的時候，美國隊員們參觀了清華大學(xué)、頤和園和長城。人們慷慨激昂的談話讓朱迪記憶猶新。他們站在那里，高聲表達，我在機場也見過這樣的景象。”朱迪·霍夫羅斯特知道他們是“文化革命”的“紅衛(wèi)兵”，“穿著同樣的軍裝，對待任何事物都是一個看法”。

　　后來到上海，他們曾被安排參觀一個“現(xiàn)代化一些的公社”，這可能是針對外來參觀的“保留項目”。到普通人的家庭里，我發(fā)現(xiàn)和我們生活的地方相比，這里很原始。”

　　“在中國的8天，我們可以利用的自由時間很少很少。”朱迪·霍夫羅斯特說。

　　1972年4月11日，中國乒乓球隊回訪美國，為“乒乓外交”畫上圓滿句號。此后，中美和解隨即取得歷史性突破。

　　“等我回到美國，我的家人說，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在鄉(xiāng)下摸著一只水牛。這些影像片段在全美國放映。”結(jié)束訪華回國后，朱迪·霍夫羅斯特和伙伴們成了新大陸的“發(fā)現(xiàn)者”，接受采訪，上電視，寫書撰文，四處演講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不理解甚至曲解的聲音并不鮮見。有一次，朱迪·霍夫羅斯特在俄勒岡州大學(xué)演講，回憶中國之行，“我又一次談到我的感受，說中國人生活得很好。但他們都笑了，好像在說這是假的。”

　　多年前，還有人寫信，指責(zé)她是“共產(chǎn)主義分子”。

　　“在中國的經(jīng)歷確實影響了我，讓我更聰明，更開放。少一點挑剔，能意識到自己的偏見，更善于接納。當(dāng)然，在我15歲的時候，我可不會想到這些。”說起“乒乓外交”帶來種種機遇和遭遇，52歲的朱迪·霍夫羅斯特很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