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探礦企業的瘋狂

　　一輛皮卡車堵住了記者所乘汽車倒退的路線，傳來一聲嚎叫：“你們是干什么的？為什么來這里拍照？快說，不然我叫人拿刀砍你們！”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何豐倫閆祥嶺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近日在廣西武鳴縣采訪時了解到，廣西地海礦業有限公司利用手中的探礦權，大肆盜采國家稀有銅礦。盡管當地國土資源局已經發出整改通知書，但盜采行為仍未停止。

　　“快說，不然我叫人拿刀砍你們！”

　　1月12日晚20點左右，本刊記者在當地村民的帶領下，來到武鳴縣兩江鎮雷州-府城的二級公路旁。距離公路不到10米處的一座選礦廠，已經有4輛翻斗車排在礦場門口。

　　村民黃偉民說：“幾乎每天晚上7點，天黑之后就有裝載車運著礦石前來卸貨，基本上都是合聳村的銅礦和鉛鋅礦，肯定不是錳礦。”

　　本刊記者在現場看到，這四輛載礦車車號分別為桂A36628、桂A35021、桂A36615、桂A36992。核定裝載噸位為20噸，4輛車裝載的礦石幾乎堆滿了車輛的最高點。

　　乘著夜色，記者進入選礦廠。已經在這一選礦廠堆積的礦石超過800噸。

　　當記者準備拍下現場選礦的場景，選礦點的機器突然停止工作。一輛皮卡車堵住了記者所乘汽車倒退的路線。

　　“你們是干什么的？為什么來這里拍照？快說，不然我叫人拿刀砍你們！”皮卡車上跳下的人氣勢洶洶地問。

　　發現帶領記者前來的是本地人，雙方用本地話交流一陣之后。來人才勉強開車讓道。

　　一位熟悉銅礦經營內幕的知情人士，給本刊記者算了這樣一筆賬：每晚最少有8～10輛車運往選礦廠，也就意味著每晚有150～200噸左右的礦石進場。按照粗選的銅礦價格計算，一晚上進入這一選礦廠的銅礦價值就超過20萬元。

　　21點左右，記者尾隨車號為桂A35021的運礦車采訪，發現這輛車前進的路線，恰好是礦洞集中地合聳村11組上山小路。

　　白天埋頭挖礦，夜里乘黑運礦

　　13日中午，本刊記者沿著大明山一側象頭山的道路，步行2個多小時，來到可以俯瞰采礦點的地方進行調查。

　　正在地里干活的合聳村村民陸蓮花告訴記者，前幾年村里人都喝從山里流出來的水，自從地海公司礦洞開工以來，水質一年不如一年了。“別說人喝水，就是養鴨、養牛都不行。水庫里的水全都渾濁了，只能在別的地方另外找水源，遠了4～5公里的路。”

　　村民韋炳良告訴記者，合聳村的一些魚塘經常被礦區傾瀉而下的污水污染，根本無法繼續養魚，只能改種水稻。記者在礦區下方的河道發現，河道內河水水質污濁，河床上沉淀了一層礦石粉。

　　合聳村村民韋彪對本刊記者說，地海公司采取白天埋頭挖礦，夜里乘黑運礦的方式來逃避檢查。在前往礦區的必經之路上，都有“線人”監視國土局、安監局和相關執法部門的車輛、人員行動，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就會及時關閘、停車，裝出沒有生產的樣子。

　　與地海公司探礦點相鄰的廣西廣三公司選礦廠廠長黎浩告訴本刊記者，2008年廣三公司因為采礦權到期，全部停止開采。但2009年以來卻發現公司前期施工的礦洞中不時傳來爆炸聲，“我們發現他們已經嚴重越界探礦。”

　　國土局執法人員的調查筆錄顯示，不久前在國土局的臨時檢查過程中，地海公司現場負責人韋耿珊承認，探礦點超過安監局設計允許探礦的深度數百米。

　　根據相關爆炸物管理條例，開采礦山的所有爆炸物都需要從本地指定機構中購買。然而，由公安局定點銷售爆炸物的廣西桂物民爆物品有限公司武鳴分公司相關負責人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地海公司從未從我這里購買爆炸物，他們公司爆炸時使用的雷管炸藥等爆炸物不知道從哪里來的。”

　　當地村民告訴記者，為了對銅及伴生礦進行粗選，地海公司將原屬于康華公司的選礦廠租借下來，作為自己的選礦廠。記者12日晚上暗訪的地點，正是這一選礦廠。

　　康華公司的一位股東電話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我這個選礦廠因為沒有礦源，前幾年就停產了。是地海公司派人出來租借我的廠房和設備，說他們有關系，能從象頭山等地的礦洞里運礦出來，只是缺個選礦地點，我也就同意了。我曾經去看過，一個晚上怎么說都有200噸左右的金屬礦出來，按市場價格，少說也有20多萬元。”

　　礦場負責人拒絕開門

　　1月13日，本刊記者來到武鳴縣國土資源局采訪時，該局副局長韋慶文、地質資源股股長李維均明確表示：地海公司的問題早在2009年國慶前就被發現，國土資源局也已經下發了整改通知書，但迄今為止仍不斷接到相關的舉報材料。

　　韋慶文告訴記者，2009年國慶節前，武鳴縣長宋日正帶隊前往進行安全生產隱患大排查時，在地海公司負責的礦洞口，卻遇上大門緊鎖、礦場負責人拒絕開門接受檢查的情況。“隨后，縣政府責成安監局、國土局、林業局、環保局等多個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對地海公司的生產經營情況進行徹底調查。”

　　李維說：“我們在調查中發現地海公司只有探礦權，沒有采礦權，而且探礦權中只許可勘查錳礦，而地海公司實際勘查的卻是銅鉛鋅等有色金屬礦，多處違反國家相關法律法規。”

　　韋慶文拿出2009年9月9日國土局下發給地海公司的《責令停止違法勘查行為通知書》，這份通知書中明確要求：立即停止在武鳴縣兩江鎮象頭山錳礦普查區域內的違法勘查行為。他說：“到現在為止，地海公司仍未停止探礦行為。”

　　李維介紹道，責令停止違法勘查行為通知書下達后，國土資源局還多次接到群眾的舉報，為了解情況，國土局曾經數次下到現場進行檢查，有幾次想深入礦洞了解是否還處于生產狀況，都被地海公司以“停電、無法開啟鼓風機，下井了解情況非常危險”為理由阻撓，始終無法了解礦洞中的狀況。

　　韋慶文承認，國土局人手有限，僅靠現有的人力物力，無法對地海公司違規情況進行24小時的監控。“據說銅礦品位很高，我們也很擔心，他們大肆盜采的行為很可能給國家財產造成巨大損失”。

　　本刊記者前往縣安監局采訪時，安監局辦公室以“領導全部接受考核”為由，拒絕提供任何材料。辦公室一位負責人說：“地海公司只有探礦權沒有采礦權，他們的任何生產經營行為，都不屬于我們管轄。如果發生任何問題，也只能找國土局，安監局沒有任何責任。”

　　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地海公司之所以屢屢違規探礦，迄今為止尚未按照國土局的要求停止勘查，就是因為仗著自己在相關政府部門有‘后臺’。”

　　常年從事北部灣礦產資源交易的行家劉萬林認為，武鳴縣之所以出現利用探礦權違法盜采的情況，與當地礦脈和礦區探礦點較多、探礦主體數量眾多、監管能力有限有關。

　　武鳴縣國土資源管理局監察大隊不到20人，而當地探礦點有40多個。“就算是鉚足了勁向下追查，還是不能徹底解決盜采礦產的問題。”

　　李維認為，近年來當地國土資源管理局不斷加大對非法盜采礦產的打擊力度，經常沒有雙休日，就是黃金周也臨時深入基層，只要一接到群眾舉報就得深入一線，執法人員幾乎不堪重負。“即便如此，探礦和盜采之間的法律認定仍然有不小的差距。以地海公司為例，我們已經嚴格要求他們將探礦挖掘出來的所有礦石均堆積在礦區中，不允許外運，但如果他們白天挖掘，晚上偷運，我們也很難最終認定處罰的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