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不愿“坐在寶馬里哭”

　　榮府的大老爺賈赦看上了賈母的大丫環(huán)鴛鴦，要收她在房里，便派邢夫人去做思想工作。邢夫人說：“進(jìn)了門就開了臉，就封你姨娘，又體面，又尊貴！”沒想到鴛鴦心里想的卻是“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賈赦十分氣惱，又令鴛鴦的哥嫂去傳話，說：“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時，叫他趁早回心轉(zhuǎn)意，有多少好處。”沒法子，鴛鴦只好到賈母面前告狀，表示“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如果服侍得老祖宗歸西，“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fā)當(dāng)尼姑去！”賈母聽了，氣得渾身亂戰(zhàn)，說：“我通共剩了這么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外頭孝敬，暗地里盤算我。……剩了這么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賈赦無計可施，“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見賈母”，又花了八百兩銀子買了十七歲的女孩嫣紅，收在屋內(nèi)。(第四十六、四十七回)

　　前不久，江蘇衛(wèi)視相親節(jié)目《非誠勿擾》里，有“拜金女”揚言“寧愿坐在寶馬里哭，也不愿騎在自行車上笑”，引起社會廣泛熱議，其中有不少八十后、九十后女子持肯定態(tài)度。對照這一“拜金真言”，賈赦無疑屬于“寶馬”一類。作為榮府大老爺，他雖然不大受老祖宗待見，卻是享受榮華富貴的不折不扣的主子。而鴛鴦雖是賈母跟前的紅人，卻只是個奴才，按賈府的規(guī)矩，將來的終身依靠，要么是被主子收在房里做姨娘，要么等年紀(jì)大了“拉出去配小子”。

　　從生活條件的角度講，這兩種情況就好比一是坐寶馬，一是騎自行車，何去何從？相信許多人都會做出“拜金女”的選擇。便是鴛鴦自己，也和平兒和襲人聊天時說：“你們自以為都有了結(jié)果了，將來都是做姨娘的！據(jù)我看來，天底下的事，未必都那么遂心如意的。”可見，“做姨娘”實在是當(dāng)丫頭的最佳出路。那么，鴛鴦為什么寧肯“剪了頭發(fā)當(dāng)尼姑”也不愿意坐進(jìn)賈赦的“寶馬”里呢？我想主要有兩點：一是賈赦的人品為鴛鴦所唾棄。

　　賈赦的為人是連他的兒媳婦王熙鳳都瞧不上眼的。鳳姐兒就說：“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jì)，作什么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沒的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yǎng)，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如今兄弟、兒子、侄兒、孫子一大群，還這么鬧起來，怎樣見人呢？”這其實是在指責(zé)賈赦“為老不尊”。有著同樣看法的還包括襲人，她的話就更難聽了：“這個大老爺，真真太下作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能放手了。”

　　鴛鴦作為老祖宗面前的紅人，本來就“極有心胸氣性”，當(dāng)然更瞧不上賈赦的為人了。其次，賈府的派系斗爭逼使鴛鴦必須旗幟鮮明表明立場。賈府的董事長是賈母，總經(jīng)理是王夫人，而本該繼承家族權(quán)力的長子賈赦卻被晾在一邊。這既有賈赦個人品行問題，也是賈府權(quán)力斗爭的結(jié)果，但卻是封建大家族的怪異現(xiàn)象。賈赦要收鴛鴦，未必只是“性”之所至，更有可能帶有挖墻腳的意圖。

　　鴛鴦作為賈母一派的經(jīng)理層骨干，是唯一敢“駁回”賈母的人，且與王夫人、鳳姐兒長期合作，自然堅定地屬于賈母一派，如何能在這個問題上做出錯誤判斷？如果應(yīng)允了賈赦，豈不是自絕于當(dāng)權(quán)派嗎？因此，在賈赦要收鴛鴦為姨娘這個問題上，鴛鴦的反應(yīng)雖然有些出乎人們意料之外，其實是有內(nèi)在原因的，那就是鴛鴦不僅在為人處世而且在政治立場上是講究原則的。她在做出選擇時，不單單從個人的物質(zhì)生活條件出發(fā)，而是更為注重一個人的品性和立場。這一點顯然要高出當(dāng)今“拜金女”一籌，值得當(dāng)代人深思。

　　（摘自《大公報》 作者：盧荻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