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環境污染已成為人們生活中普遍關注的話題，空氣、水源、噪音、食品飲料、生活百物、建筑裝修……它不僅關乎人類的健康，也關乎人們文明生活的質量。

　　我國制定了諸多保護環境的法規，但目前所存在的問題是立法先行，執法滯后，諸多涉及百姓生活的環境問題并未引起有關部門和企業的高度重視。于是，國家明令禁止的污染產品仍在一些地區銷售，今天刊發的故事就是一例。———編輯手記

　　江蘇一對新婚夫婦新房裝修完畢搬進新居。一年后，妻子生出畸形兒。夫妻倆歷經艱難曲折，查出由于裝修公司沒有按照國家規定制作防水層，使用國家禁用的防水材料，導致自來水中含有甲苯、氯苯、二甲苯、乙苯等多種有毒有害物質。

　　夫妻二人將裝修公司告上法庭，索賠精神損失費、新生兒死亡賠償金。

　　新生兒出生幾分鐘死亡，是否可索取巨額死亡賠償金？是否能按照成人標準賠償？法院一、二審歷時三年……妻子生出畸形兒

　　今年32歲的楊霆在江蘇常州市一家銀行工作，31歲的妻子章潔在通信公司營業廳上班。

　　2004年1月16日，懷胎十月的章潔在常州市婦幼保健院產下一個多發性畸形嬰兒。

　　醫院在征得楊霆、章潔同意后中止搶救，嬰兒出生不到2分鐘便夭折。夫婦倆要求醫院對嬰兒進行尸檢，病理診斷為：全身水腫，胸腹腔積液，符合成紅細胞增多癥病變等。

　　事發后，夫妻倆到常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做血液檢驗。檢驗報告顯示，兩人血象存在問題。

　　“我倆身體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出現血象改變、孕產新生兒畸形等異常情況？”他們為此坐臥不安，在常州和周圍城市的醫院檢查但未查出原因。之后，兩人來到上海醫院就診，專家檢查后認為，章潔懷孕期間有過長期“苯”接觸史。飲用水發現苯物質

　　夫妻二人回到常州后把家里查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苯中毒的原因。當初兩人搬進新居后，時常聞到自來水中有一股異味，會不會自來水中含有苯？

　　2004年8月，他們從家中自來水管中采取水樣送到常州市疾病控制中心檢測，結果發現水中竟然含有甲苯、氯苯、二甲苯、乙苯、四氯乙烯等多種有毒有害物質。

　　2004年11月，他們再次送水樣到該中心檢測，同樣檢測出上述多種有毒有害物質。

　　同年12月，楊霆的母親又將飲用水送到常州市環境監測中心站檢測，結果冷、熱水管中均檢出甲苯、二甲苯、氯苯。違法裝修

　　水管中流出毒水，會不會是自來水公司供水有問題？小倆口找到自來水公司，對方答復：全城數百萬市民飲水，人命關天，我們全天24小時對水源進行監測，從未發現異常。

　　會不會是家中的水管有問題？

　　2002年4月，楊霆在常州某小區購買了一套住房，委托常州市旌工裝潢公司(下稱“旌工公司”)裝修，雙方簽訂了《家庭裝飾裝修工程施工合同》。按照約定，自來水管購買、安裝由楊霆夫婦自行解決。于是楊霆向當地詠尚裝飾公司(下稱詠尚公司)購買了一種叫“衛水寶”的PP—R管道與管件，詠尚公司派員上門安裝。當年8月房屋裝修完畢，9月楊霆與章潔入住。

　　夫婦倆認為，水管的嫌疑最大！而經銷水管的詠尚公司拿出一大堆證明材料再三保證，該管材質量絕對過關。

　　自來水廠供水沒問題，自來水水管質量也沒問題，毒水到底從何而來？楊霆和妻子經過一番調查認為，按照《建設部住宅裝飾裝修工程施工規范》要求：“嵌入墻體、地面的自來水管道應進行防腐處理并用水泥砂漿保護，其厚度應符合下列要求：嵌入地面的管道不小于10mm。”然而，旌工公司沒有按照這一規范進行施工，而是直接在水管上進行地面防水施工后鋪設地磚，致使水管與防水涂料直接接觸。而且他們使用的防水涂料是2001年7月建設部公告淘汰的焦油型防水涂料氯丁膠。一審獲賠5萬元

　　2004年10月22日，楊霆夫婦向常州市鐘樓區法院遞交訴狀，將旌工公司、詠尚公司訴至法院，要求兩被告賠償醫療費、喪葬費、精神損害賠償費、新生兒死亡賠償金等共計32萬余元。

　　楊霆夫婦在訴狀中認為：旌工公司在施工中違規將水管直接與防水涂料氯丁膠接觸，導致水源污染；詠尚公司在出售和安裝水管過程中，未履行PP-R管不能與氯丁膠直接接觸的告知義務，侵害了他們的知情權。兩家公司的行為導致其身體損害的后果，與嬰兒的死亡存在直接因果關系，應對此承擔法律責任。

　　旌工公司稱，水管是原告自己購買，由詠尚公司送貨上門并負責安裝。原告住房是在開發商使用防水涂料施工后，詠尚公司在防水涂料上安裝水管。為了保證不漏水，他們按照原告的要求，在原來的防水材料上增加了一層防水涂料。旌工公司認為，正常的、健康的夫婦也有可能孕育出畸形胎兒，胎兒畸形和死亡有多種因素，原告必須拿出充分的依據說明施工與嬰兒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分清造成侵害的是公司使用的防水涂料還是房屋開發商使用的涂料。

　　詠尚公司證明，他們賣給原告的水管經國家衛生行政主管部門批準，是符合飲用水安全、具有產品衛生許可的進口產品。

　　兩被告同時認為，新生兒死亡賠償標準應與成人死亡賠償標準有所區別，原告請求賠償的死亡賠償金及喪葬費兩項按成年人死亡標準計算，于法無據；原告請求支付死亡賠償金，又請求支付精神撫慰金，屬重復索賠。

　　2006年4月12日，常州市鐘樓區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

　　法院認為，旌工公司作為從事裝飾裝修施工的專業企業，使用的材料必須符合國家標準，不得使用國家明令淘汰的材料。本案中，旌工公司顯然不符合相關裝飾裝修規范要求。

　　詠尚公司按正常操作程序在原告廚房、衛生間鋪設水管，并無不當之處。詠尚公司雖無證據證明將水管的施工、使用、維護等方面的要求告知原告或旌工公司，存在服務上的缺陷，但該缺陷與旌工公司的行為及原告所受人身損害后果并無因果關系。

　　由于旌工公司違反施工規范，導致原告在入住新裝修的房屋后，對身體健康造成損害，而且發生了原告所生嬰兒為畸形、死亡的不幸事件，給原告原本平靜的生活蒙上了陰影，確實對原告的身心健康產生不良影響，加重了原告方的心理負擔與壓力，因此，旌工公司應當給付原告一定的精神損害撫慰金。

　　法院判決旌工公司支付原告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旌工公司負責將原告廚房、衛生間的自來水水管以及其它涂有氯丁膠的自來水水管，按照《建設部住宅裝飾裝修工程施工規范》的要求重新排設，地面防水重新施工，不得毀損房間內的其它設施、物品。

　　原告所生新生兒死亡，可能存在多種內外原因，原告沒有證據證明其損害后果與被告的行為有因果關系，故原告提出的死亡賠償金要求，依法不予支持。二審獲16萬賠償金

　　一審判決后，楊霆夫婦不服向常州市中級法院提起上訴稱：本案為特殊侵權案件，依法應由被上訴人倒置舉證；胎兒一出生便是合法公民，新生兒遭人身損害死亡，親屬同樣有索取賠償金的權利，請求支付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撫慰金，不屬重復賠償。

　　常州市中級法院認為，本案系環境污染引起的人身損害糾紛，根據相關法律及司法解釋的規定，本案的舉證責任應當倒置，即由旌工公司、詠尚公司對己方的行為與上訴人所述后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詠尚公司有證據證明其產品合格，因此，該公司產品使用上不存在過錯。而旌工公司未能舉證證明楊霆、章潔家飲用水被含苯類物質污染與其使用淘汰的氯丁膠無關，故應當認定飲用水因含苯類物質污染與章潔所生胎兒畸形有直接因果關系。

　　2008年5月，常州市中級法院作出判決。

　　法院認為，上訴人所生胎兒雖然出生后存活不到2分鐘，但由于受到環境污染侵害發生畸形導致死亡，其主張死亡賠償金并無不當。但畸形程度與胎兒及胎兒出生后的生存質量、存活率密切相關。從章潔住院的病例記載看，出生嬰兒阿普卡(APGAR)評分為1分，且夫妻倆已明確表示放棄搶救，故胎兒的死亡系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根據本案過錯責任的大小，死亡賠償金應由楊霆、章潔夫妻和旌工公司共同承擔，雙方各自承擔50%責任，旌工公司賠償上訴人死亡賠償金113070元。

　　法院同時認為，本案死亡賠償金與精神撫慰金不能等同，維持一審旌工公司賠償楊霆、章潔夫妻5萬元精神撫慰金的判決；維持一審旌工公司重新排設水管的判決。

　　本案經過一審、二審歷時三年多，楊霆、章潔夫婦獲得了163070元的經濟賠償。(文中人物為化名)

　　以案說法

　　新生兒也有民事權利

　　孟亞生

　　南京大學、南京師范大學民法專家認為，死亡賠償金屬財產損失賠償，是對因受害人死亡造成其家庭收入減少、蒙受經濟損失的一種物質補償，這種損失應與賠償權利人實際生活地的居民收入等因素相聯系。

　　2004年5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十九條規定：“死亡賠償金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人或者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標準，按二十年計算。”《民法通則》第九條規定：“公民從出生時起到死亡時止，具有民事權利能力，依法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依據該規定，胎兒出生后就有相應的民事權利，法律只是對城鎮居民、農村居民以及60歲以上老人死亡賠償金的賠償標準作出了特殊規定，而沒有規定新生兒受到人身損害死亡不可索賠或者與成年人死亡賠償標準有所區別，因此常州市中級法院作出的新生兒死亡同樣有權索賠死亡賠償金的判決是有法律依據的。

　　專家說，死亡賠償金與精神撫慰金是否可以同時主張，過去的司法實踐屢有爭論，往往把死亡賠償金和親屬精神撫慰金相混同，認為死亡賠償金就是精神損害撫慰金，兩選其一。這一觀點主要源于2001年3月10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的規定:“精神損害撫慰金包括以下方式：(一)致人殘疾的，為殘疾賠償金；(二)致人死亡的為死亡賠償金；(三)其他損害情形的精神撫慰金。”而2004年5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明確規定，死亡賠償金是對因受害人死亡造成其家庭收入減少、蒙受經濟損失的一種物質補償；精神損害撫慰金是為了填補、撫慰家屬失去親人遭受的痛苦對其精神上的賠償，兩者可以同時主張，法院可同時予以保護。這一重大變化結合該解釋第三十六條二款之規定：“在本解釋公布施行之前已經生效施行的司法解釋，其內容與本解釋不一致的，以本解釋為準。”常州市中級法院對楊霆、章潔夫婦同時主張的這兩種權益同時予以保護是正確的。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四條規定了八種舉證倒置規則，其中第二款規定，因環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由加害人就法律規定的免責事由及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此案是由家裝環境污染引發的人身損害糾紛案件，實行舉證倒置有法律依據。

　　南京市婦幼保健醫院產科專家接受采訪時說，阿普卡(APGAR)評分是一種簡易的臨床評價剛出生嬰兒窒息程度的方法，內容包括心率、呼吸、對刺激的反應、肌張力和皮膚顏色等五項,每項0~2分，總共10分，評分越高，表示窒息程度越輕，存活率越高。此案中，楊霆、章潔夫婦所生的新生兒阿普卡(APGAR)評分為1分，說明嬰兒的多臟器畸形嚴重，存活率極低，可能曾受到多方面的侵害，法院認定嬰兒的死亡系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有一定的科學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