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段式這種古老的套路，這些年成了名導們樂于重新開發的一條捷徑，王家衛也沒能例外。《藍莓之夜》可能是一部讓人期待，結果卻有些失望的作品。該有的“王家衛風格”都在里面，色調、音樂、室內場景，都是如此的熟悉；對白不再晦澀破碎，敘事也更加流暢抒情，卻少了某種“可臆想的情結”。

　　　或許是因為這次不再單獨編導，與著名小說家勞倫斯·布洛克的合作，讓王家衛不得不放棄一部分創意，在風格上保持，卻在敘事結構上走向了妥協。王家衛此次在構思上，咋一看回歸到了《重慶森林》的想法：邀請毫無表演經驗的歌手，放任其毫無雕飾的表演，完成一個事先不知，事后不曉的故事。然而，似乎導演還是擔心諾拉·瓊斯的表演經驗，在第二和第三段之后，就把女主角擺到了旁觀者的地位，把舞臺讓給了更加具有戲劇性的人物。

　　奶油之吻

　　如果仔細地剖開這部影片，按照標題的表層意思去讀解，只有一個開頭，也是最后一段結尾稱的上是真正的“藍莓之夜”。藍紫的空間色調，清冷的紐約街道，從城市地鐵里帶過的轟鳴聲，摻雜著木吉他與口琴的味道，籠罩在一個被攝像頭扭曲、升華的戀愛之夜。在這樣的夜晚里，只有一個吻，能把夢境變成現實。對于這個吻的含義，王家衛自己的解釋是，在中國和在西方，一個吻有完全不同的意蘊。他想做的是不帶任何獵奇色彩的，傳達一個中國含義的吻，哪怕接吻的雙方是個美國人和英國人，他們的吻傳達的還是東方式的心靈接觸。王家衛精心構思了《藍莓之夜》的幾組接吻鏡頭，重拍150次，可見導演對這個‘奶油之吻’的含義十分關注，作為整部影片的點睛之筆。影片開始時，裘德·洛在吧臺后面，偷偷地吻了熟睡的女孩，帶走了唇邊的奶油，也留下一個回歸的承諾。于是在最后一段，遠在內華達千里之外的女孩又回到了紐約，還“鑰匙”的人還需要一個清醒的，兌現承諾的吻。

　　主角退位

　　三段中第二部分最為出色，人物破碎卻深藏內涵，大衛·斯特雷茲的表演立時與其他人拉開距離。從他一登場，就能讓觀眾預料到悲劇的命運，最后果然出了車禍。諾拉·瓊斯扮演的女服務員在他的面前，更像個純真的學生，從反面教材上理解愛情的喜怒哀樂。王家衛在影片中不斷地強調‘距離’的存在，這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的上千公里，同樣也是人心之間的精神隔閡，“世上最遠的距離，是我在你身邊，而你不愛我。”老警察早已清楚妻子對自己的背叛，女人一次次地重述這份距離感，如同詛咒，把他推上了絕路。斯特雷茲的表演刻畫入微，彌補了全片的商業味道，同情而不煽情，瓊斯則是完全退到場外旁觀。

　　王家衛偷懶

　　對時間和空間的特別標注，隨著女主角的成長，變成了一個回歸起點的夢。娜塔麗·波曼所扮演的放逐女孩，雖不再像年少時那么精彩，但足以教導更加青蔥的瓊斯完成一段公路之旅。所以，波曼的出現，簡化了瓊斯的成長經驗，更多的是直接復制了西方觀眾熟悉的價值觀，給女孩一個曾經叛逆的姐姐，讓她明白理想、家庭、和個人的關系。王家衛這次顯然偷了懶，用熟悉的感情線索來講述一個團圓的故事，再加上些寓意明顯的小道具(第一段和第二段的鑰匙，第二段和第三段的籌碼)，串起了《藍莓之夜》淺白的人物關系和結構呼應。

　　首映觀眾反應

　　徘徊之中，反而丟了某些感覺

　　除了中國，法國觀眾可算是最能欣賞“王式影像”的粉絲。《花樣年華》創下的華語影片票房紀錄至今無人能破，若是在美國，很少有此類文藝片能叫好又叫座。《藍莓之夜》雖然不比前作，但依然保持了王的吸引力，11月28日在法國首映，同時在220個影廳與觀眾見面。以《Elle》為代表的女性觀眾，對王家衛的新作同樣熱情，“又一次，沉浸在《藍莓之夜》迷人的魅力中”。喜歡其風格的人，當然愿意再做一次斷斷續續的夢，“毫無疑問，王家衛就是王家衛，他的影像風格，敘事技巧，總是那么讓人沉醉”。

　　普通觀眾的觀點和娛樂媒體的看法大多如此，畢竟王家衛每年都能帶來不變的風格，已經是種固定的觀影享受。也有些專業影評人的看法更為苛刻，認為王家衛在《花樣年華》之后就毫無突破，“徘徊之中，反而丟了某些感覺”。《藍莓之夜》把舞臺放在美國，用英語做對白，放棄了東方演員特有的含蓄方式，“若即若離的溫柔浪漫還是維持著，就是有些刻意了”。

　　應該說，大部分看過《藍莓之夜》的觀眾和媒體，都希望王家衛保持風格的同時，加入更多的驚喜。然而，東西方觀眾的欣賞口味大不相同，有些好萊塢的表現方式，中國的影迷們更愿意接受，看帥哥裘德·洛調情，看美女娜塔莉·波曼獨行，在王家衛的時空里，或許更合大眾的胃口。

　　主創訪談：就像搖滾樂隊上路巡演

　　對于初登銀幕的諾拉·瓊斯，她可以從王家衛的作品中，親自體驗表演與真實之間的錯差。影片中的具象物體‘藍莓派’，正是體現出愛情是如此需要反復的體會，瓊斯嘗在嘴里的，是這種派的甜蜜味道。而在現實中卻不盡然，當問起瓊斯哪種派最不喜歡時，‘也是藍莓派’。

　　王家衛的拍片速度也是因人而異，《2046》可以拖到最后一刻，《藍莓派》卻只要七周，依然精度不減。“我們把它當成一個自發完成的度假電影，在最好條件下拍片，就像搖滾樂隊上路巡演。”當兩個女孩開車在66號公路上飛馳時，王家衛的時間軸隨著音樂拉長；當瓊斯趴在酒吧臺上，等著裘德·洛的一吻時，這個時間軸又被壓成藍莓派上的奶油。“裘德·洛偷偷吻了瓊斯10秒，這組鏡頭前后排了150次”。不僅僅讓第一次拍片的瓊斯感到好奇，就連裘德·洛都都顯得十分興奮“我還從來沒和一個這么強調單獨時刻的導演合作過，他反復把玩和切割時間的方式非常特殊”。“至于這場關鍵吻戲的具體體會，墨鏡王笑而不宣”稍后私下細談“

　　音樂仍然是《藍莓之夜》中不可忽視的元素，作為歌手的瓊斯，在音樂上的感悟似乎比影像上更有信心，”我完全不知道他看中我哪一點，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看到的。我接到電話時，還以為他要給電影找配樂。“王家衛也很欣賞瓊斯在不同環境下的自然變化”在孟菲斯她很古典，在紐約她很現代“。

　　作品延伸

　　王家衛的改變

　　編劇出身的王家衛一直在自己執導的影片里親力親為，這回《藍莓之夜》特意邀請美國著名小說家勞倫斯·布洛克參與劇本編寫，想來是為了更傾向于美國口味。布洛克最有名的作品《八百萬種死法》，講述了一個無可救藥的酒鬼參加戒酒俱樂部，把最長戒酒的小白牌隨身攜帶。這個人物幾乎就是《藍莓之夜》中第二段里的警察大衛·斯特雷澤。這個角色的戲份比《晚安好運》里的主持人要少得多，卻是全片最出彩的表演。絕望警察在被妻子拋棄后，在瓊斯的同情目光里離開了酒吧，開車撞死在路邊，難道這就是布洛克編出的第“八百萬種死法”？

　　《藍莓之夜》全片在美國拍攝，場景除了紐約、孟菲斯、內華達等地，還包括了著名的66號公路。其實影片的誕生源于一念之間，去年王家衛在紐約為《上海來的女人》做籌備，當這部計劃由尼可·基德曼主演，在俄羅斯、上海、紐約拍攝的電影延遲之后，他決定做一部更小、更即興的影片，領銜女主角也變成諾拉·瓊斯。在王家衛看來，《藍莓之夜》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諾拉·瓊斯的臉在各種情境下做出反應的記錄。

　　王家衛過去的成功，同樣也是杜可風的成功。作為與墨鏡王合作過七部影片的老伙伴，這次杜卻沒有出現在《藍莓之夜》的攝影機旁。當然，這不是因為兩人分手，而是杜可風被加斯·范桑借去拍《迷幻公園》了。人也在美國，拍完了又到法國與王家衛聚首(《迷幻公園》拿下戛納特別金棕櫚獎)。頂替杜可風的是達瑞斯·孔基，這位曾經拍攝過《七宗罪》、《異性》的伊朗裔攝影師，在影片中很好地繼承了王家衛的影像理念，保持了《花樣年華》、《2046》等前作的風格——優美的攝影構圖和角度，對光線的巧妙運用。(楊文 董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