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國電影誕生120周年。1905年，中國攝制的第一部影片——戲曲紀錄短片《定軍山》公映。

　　《定軍山》雖然是一部戲曲片，但其講述的古代戰爭故事，使中國電影的開端與軍事題材產生了不解之緣。120年來，中國軍事電影從許多側面反映中國電影的進程，折射中國歷史的脈絡，積極推動了民族文化的創新發展。

　　尤其是近百年來，中國軍事電影忠實記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人民軍隊的光輝戰斗歷程，積極發揮文藝宣傳與教育功能，不斷豐富人民群眾和廣大官兵的精神文化生活，在各個歷史時期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一

　　初期的中國軍事電影，多是直接描述戰爭或與戰爭相關內容的各類紀錄片。戰爭題材故事片是后來伴隨形勢變化與電影形態的發展逐步出現的。

　　20世紀30年代，中國軍事電影的故事影片攝制，開始有了起色。促成這種發展的原因是多樣的，但根本原因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左翼電影運動。

　　自1931年起，日本軍國主義不斷發動侵華戰爭，中國人民的抗日救亡呼聲越來越高。民族存亡的危急關頭，左翼電影運動推動文化電影戰線的進步力量呼應武裝斗爭戰線，為贏得民族解放戰爭的勝利作出了貢獻。

　　1935年“華北事變”發生后，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一二·九”運動影響下，中國人民抗日聲浪形成新的高潮。1936年初，上海電影界為適應新的形勢，成立了上海電影界救國會，標志著中國電影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當時，左翼文藝運動人士率先提出“國防文學”的口號。不久后，“國防電影”作為當時電影創作的口號也被提出，并在電影界引發討論。討論認為，電影應當成為戰斗的武器，為抗日斗爭服務。“國防電影運動”的興起，促進了抗戰題材電影的發展，掀起了攝制愛國軍事影片的熱潮。

　　“國防電影”的開山之作，是1936年上映的電影《狼山喋血記》。這是一部寓言式影片。影片中，人們唱著《打狼歌》投入戰斗：“豺狼縱兇狠，我們不退讓，情愿打狼死，不能沒家鄉！”歌詞中的“狼”，影射的就是侵略成性的日本帝國主義強盜。

　　1937年，全民族抗戰爆發，各類比較徹底的抗戰題材電影應運而生。當時，中國電影格局發生了變化，逐漸形成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根據地、國統區等并存的電影制作局面。各區域開展了不同性質的電影活動，呈現出戰時中國復雜多樣的軍事電影生產狀況和相應的各類電影形態及風貌。

　　1938年秋，由八路軍總政治部直接領導的延安電影團成立了。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人民電影事業的新起點。受條件所限，延安電影團雖然主要拍攝紀錄片，但在抗日戰爭時期，對于民族精神的塑造發揮了積極作用。10月，延安電影團開始拍攝人民電影的第一部作品——大型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影片記錄了青年奔赴延安、八路軍的戰斗生活和民眾的抗戰熱情。到1945年抗戰結束，延安電影團共拍攝了《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即《南泥灣》)等新聞紀錄片和新聞素材20多種，創造了中國電影的新風格。

　　統觀抗戰時期和戰后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解放區軍事電影，以其明確的前進方向，為新中國軍事電影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1946年至1949年，共產黨領導的各個人民電影制片廠陸續成立，軍事電影創作踏上新的發展歷程。其間，由東北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影片《橋》，講述的是1947年冬天，東北某鐵路工廠工人們克服困難，按時完成修復松花江大橋的任務，以保證人民解放軍得到充足物資的故事。這部影片后來被稱為“人民電影的第一部長故事片”。

　　二

　　新中國成立初期，軍事電影依然是中國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反映中國革命戰爭歷史的軍事題材故事片數量，約占同期故事片總數的一半。

　　這一時期，“工農兵”以主角身份登上銀幕。這是中國有電影以來從未有過的全新面貌，是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后，情感釋放的藝術表現。此時，銀幕“工農兵”形象已孕育著此后軍事電影創作兩個經久不衰的母題：一個是贊頌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人物形象，如講述趙一曼英雄事跡的影片《趙一曼》等；一個是表現和贊頌英雄的成長，如講述農村婦女楊小梅等人投身革命斗爭故事的影片《新兒女英雄傳》等。

　　電影創作者們滿懷喜悅和豪情，在銀幕上批判舊時代、舊社會的統治勢力，頌揚人民軍隊的功績和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偉大。這個創作主旨，主要是由革命歷史題材電影來完成的。影片《南征北戰》是一個重要的代表作品，講述的是1947年冬，華東野戰軍某部采取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殲滅大量敵人，取得勝利的故事。影片以嚴密的構思創造了一種革命戰爭影片的經典敘事形態，即以某個局部戰斗經歷，與一個較大規模的戰役進程相聯系。影片雖然主題重大，但未呈現更宏大的戰爭場面，還不能成為完整意義上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由于它已具有史詩片的某些因素與品格，因此成為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創作的先聲。

　　1955年，影片《董存瑞》的攝制完成，是新中國電影迎來第一次創作高潮的顯著標志。影片的突出成就，是將我軍“成長”著的英雄形象塑造推向了一個新高度。這部傳記片的突破意義，在于通過一系列事件和人物關系，有過程感、立體感地塑造了英雄形象。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電影創作者們，積極反映革命斗爭生活，奠定了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但尚未對電影的樣式有更多探索，基本采取正劇樣式。1953年開始，軍事電影出現了新樣式——軍事/戰爭驚險片。這類影片如《智取華山》《渡江偵察記》等，都注重對一些驚險片元素的積極運用。

　　戰爭驚險片包含多種創作題材和樣式，剿匪片是其中一個重要片種。20世紀五六十年代，剿匪題材影片分量很重。這個時期拍攝剿匪片的主旨是，讓人們不要忘記解放軍與殘匪艱苦戰斗的經歷和他們付出的犧牲。1960年上映的剿匪片《林海雪原》，大獲好評，轟動一時。影片敘述了1946年我軍東北部隊一支36人的小分隊，深入茫茫林海雪原剿匪的經歷。該影片成為這個時期有影響力的紅色經典之一。

　　作為寫照生活的產物，反映民兵游擊隊戰斗生活的影片，從一開始就成為軍事電影的一個重要內容。此類作品有《湖上的斗爭》《平原游擊隊》《鐵道游擊隊》等。特別是1962年和1965年分別上映的《地雷戰》《地道戰》兩部軍教片，曾產生廣泛影響。

　　《地雷戰》通過膠東某抗日根據地人民的斗爭歷史，集中表現中國普通老百姓創造的地雷戰。《地道戰》是一部故事性軍教片。影片以講述戰斗故事的方式，詳細介紹由河北某地高家莊民兵創造的地道戰方法。兩部影片都拍得明朗干凈、富有觀賞趣味性，充滿了中國人民戰勝侵略者的豪邁氣概和機智勇敢的斗爭風貌。后來，《地雷戰》《地道戰》曾與《南征北戰》一同，被稱為銀幕“老三戰”，受到億萬中國觀眾的喜愛。片中的某些戰法，還曾被我軍直接用于軍事訓練。

　　新中國成立初期創作的軍事電影，在題材選擇、人物塑造、表意內涵、敘事形態、視聽語言運用等方面，逐步自覺地向時代感聚焦，從而形成相對系統化的、具有強烈時代特征的電影形態。雖然成績顯著，但也存在敘事模式相對固定、缺乏現實主義深度開掘、人物性格表層化、英雄形象過于理想化等問題。

　　三

　　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軍事電影創作者的思想得到解放，創作視野不斷開闊，創作觀念日益豐富，創作元素趨向多樣化。向新中國成立30周年獻禮影片之一的《小花》，便是突出一例。影片創造性地把戰爭置于后景，通過人物的曲折經歷，譜寫了一首革命戰爭的抒情曲。這部被稱作“報曉中國電影春天的一朵小花”的影片，拉開了中國電影改革開放的大幕，與《歸心似箭》《曙光》《啊！搖籃》等一起，推動軍事電影呈現多元化發展態勢。

　　1979年至1984年，軍事電影進入探索發展的重要階段。1981年上映的《西安事變》《南昌起義》等影片，以紀實風格的宏大敘事和對藝術真實美學風范的自覺追求，實現了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的歷史性突破。1984年上映的影片《高山下的花環》，以強烈的現實性表現，突破了軍事影片的傳統格局，使它在同類題材影片中凸顯出來。

　　20世紀80年代出現了一批新一代電影人。他們創作的戰爭影片，在觀念表現和電影語言運用方面領風氣之先。如影片《一個和八個》以別樣的面貌脫穎而出。影片中，土匪、逃兵、受審查的革命者等被推向話語前沿。影片通過展現他們在個人利益與民族利益間抉擇的迷茫、徘徊和最終的堅定，展現出那個時代邊緣個體的真實狀態，使人們重新思索個體生命的價值。

　　軍事電影在變化著的創作群體與變化著的觀賞群體的互動中前進著，在邁向新世紀的進程中煥發新貌。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成吉思汗》《直奉大戰》《孫中山》《血戰臺兒莊》等影片公映為標志，中國電影出現了一次歷史巨片熱。20世紀80年代后期，以新中國成立40周年為契機，電影界推出了《巍巍昆侖》《開國大典》《百色起義》等一批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其中，《巍巍昆侖》反映的是：1947年3月，毛澤東等中央領導率“昆侖”縱隊，與進攻延安的胡宗南20萬大軍周旋，以彭德懷率領的2萬人部隊牽制敵人、消滅敵主力部隊的歷史。影片重點表現了敵我最高指揮部的斗智斗勇，特別是在展現領袖人物在革命征程中的思想碰撞方面，有了大的突破。

　　進入20世紀90年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得到進一步發展，電影發行體制進行重大改革，電影制作科技水平大幅提高，充分調動了創作者的積極性。

　　在中國共產黨成立70周年之際，解放戰爭系列巨片《大決戰》隆重面世。從《南征北戰》到《大決戰》，歷時近40年，人民解放戰爭歷史圖景終于在銀幕上得到較為完整地呈現。中國革命歷史題材影片創作，由此被推向了新的高度。

　　在隨后的若干年間，《長征》《彝海結盟》《大轉折》《大進軍》等一系列影片陸續出現，標志著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影創作又有了新進步、出現了新視角，其功能發揮最突出的一點是，開始從宏大敘事進入到歷史回眸，進而增強對歷史的審視意味。

　　值得關注的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軍營生活影片蘊含兩個基本主題。一個是繼續表現軍人在不同戰位甘愿奉獻犧牲的高尚境界，如《白樺林中的哨所》《天涯并不遙遠》《彈道無痕》《士兵的榮譽》等影片，共同反映著這個主題。另一個是觸及軍營建設遇到的新問題、新情況，如《藍鯨緊急出動》《索倫河谷的槍聲》等影片，不僅有對不正之風的揭露和批評，還有新時期如何開展好思想政治工作的思考。

　　隨著“弘揚主旋律、提倡多樣化”的創作理念逐漸成為共識，軍事影片在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融合方面積累了新經驗，其內容選擇更加多樣，文化內涵更加豐富，制作面貌有了較大改觀。

　　戰爭與人是軍事電影創作的一個重要命題，而它真正開始較大程度成為創作核心，主要是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重點表現在逐漸破除人物形象的概念化、符號化。人，作為有階級屬性、有民族屬性、有更多文化性格和多樣個體追求的主體，得以最大限度地顯現。這種變化與創作者對現實主義認識的深化密切相關，也為后期軍事電影的蓬勃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四

　　進入21世紀，我國綜合國力和經濟實力不斷提升，電影市場快速崛起。尤其進入新時代，軍事電影迎來了一次極其罕見、勢頭強勁且持續遞進的發展高潮。《戰狼2》《紅海行動》《長津湖》等軍事題材電影相繼取得巨大成功，甚至接連打破中國影史票房紀錄。

　　這一時期，軍事電影的一大貢獻，就是推動了“新主流”電影的形成。“新主流”電影被視為傳統“主旋律”電影的有效升級形式。隨著電影產業化改革和工業化生產的不斷推進，具備商品意識和市場意識的軍事電影，已不能再簡單地用“主旋律”意識形態話語來概括。“新主流”電影既保留了弘揚愛國主義、英雄主義的“主旋律”屬性，還囊括了受眾認同、大眾審美、市場認可等符合現代電影觀念的文化內涵和產業屬性。

　　從“主旋律”到“新主流”轉變過程中，《集結號》《建國大業》《十月圍城》《風聲》等影片，是值得關注的作品。這些影片在表現手法上貼近大眾審美和情感，在價值闡釋方式和人物塑造等方面都有所突破，使“新主流”電影的發展進入萌芽期。

　　2014年至2016年，《智取威虎山》《戰狼》《湄公河行動》等影片連續取得成功，初步奠定了“新主流”電影的基本形態。

　　2017年以后，《戰狼2》《紅海行動》《金剛川》《懸崖之上》《長津湖》《守島人》及《志愿軍》系列等影片大量涌現并產生廣泛影響，“新主流”電影作為一種電影新形態得到普遍認可。

　　這些軍事電影的成功原因是多元的，其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人物形象立體化塑造和個人情感的回歸，在主流價值與大眾趣味之間架起了橋梁。影片中的英雄人物形象也實現了新的突破。如《戰狼2》中塑造的英雄形象冷鋒，是個性鮮明、桀驁與溫情并存的人物。面對黑社會對戰友家人的威脅，他大膽出手，后來又在撤僑任務中為了人民利益敢冒風險。這種將個體價值融入集體價值的敘事，滿足了觀眾對國家、民族、社會的身份認同和藝術期待。

　　進入新時代，我國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取得舉世矚目的發展成就，這為軍事電影創作提供了豐厚土壤。特別是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指引下，軍事電影呈現出帶有趨向性的世界發展圖景。如《湄公河行動》《戰狼2》《中國藍盔》《紅海行動》等影片，深刻傳遞了中國軍人的人道主義情懷，彰顯了我國的大國擔當。這也是對西方“中國威脅論”的文化回應。此外，現代軍事電影中出現越來越先進的武器裝備，軍人作戰素養也更加專業化，從側面體現了我軍軍事實力的提升，激發了人民的愛國情感與民族自豪感。

　　軍事電影的時代特性，還體現在數字特效技術的運用上。我國數字特效技術在電影創作中的初步應用，可追溯至1999年上映的影片《緊急迫降》。同年上映的軍事電影《橫空出世》《沖天飛豹》，在數字特效方面也有了不小的進展。新時代，數字特效技術進入成熟發展期，并更加熟練地運用在電影創作上。如在制作電影《長津湖》過程中，為了達到震撼人心的戰場效果，主創團隊與80多個特效團隊合作，制作了多達4000個特效鏡頭。值得關注的是，軍事電影創作領域軍地合作模式已成為普遍現象。各方資源力量的廣泛投入，極大提升了畫面空間的藝術觀賞性和電影的市場效益，進一步推動了軍事電影的發展。

　　源遠流長的中國軍事電影發展史，其步履與中國電影史進程一道，見證了近代以來中國歷史的滄桑巨變。綜合來看，這是軍事電影繼承傳統與自覺創新相結合的過程，是現實主義精神不斷被認識和高揚的過程，也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與市場經濟深度融合的過程。在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征程上，我國的軍事電影因其表現內容和歷史發展的特殊性，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和義不容辭的責任，必將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邊國立 本報記者 奉云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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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一廠——

　　一個閃亮的名字

　　中國人民解放軍八一電影制片廠(以下簡稱八一廠)，始建于1952年8月1日，是中國唯一的軍隊電影制片廠，其前身可追溯至誕生于1938年抗戰烽火中的延安電影團。

　　八一廠為戰而生、向戰而行。建廠之初，八一廠拍攝的第一部影片，便是軍事教育片《河川進攻》。1952年10月，八一廠組建第一支戰地攝影隊，奔赴硝煙彌漫的朝鮮戰場，拍攝了反映志愿軍英雄事跡的《鋼鐵運輸線》等戰爭紀錄片。建廠至今，八一廠共拍攝了《地雷戰》《地道戰》等近800部軍事教育片，題材豐富、風格多樣，為推動部隊軍事訓練和全面建設發揮了積極作用。

　　70多年來，八一廠創作生產了一大批反映人民軍隊戰斗和生活的影視作品，在銀幕上塑造了不同歷史時期優秀軍人的生動形象。從全景式描繪解放戰爭的《大決戰》《大轉折》《大進軍》等規模宏大、氣勢磅礴的系列巨作，到《巍巍昆侖》《太行山上》《八月一日》等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片，再到新時代推出的《百團大戰》《血戰湘江》《古田軍號》《革命者》《長津湖》《浴血榮光》以及《志愿軍》系列等作品……八一廠共創作完成軍事題材故事片、新聞紀錄片、國防科研片、電視專題片等各類影視作品2700余部，感染和激勵了億萬觀眾，產生了巨大社會影響，有效激發了愛國熱情和民族精神，增強了部隊凝聚力和戰斗力。(張莎淋整理)

　　來源：解放軍報